林栖花了很多心思在世博会的征选曲上。

歌曲名字叫《万国》，她和姜沉是联合制作人，除此之外，她负责编曲，姜沉负责词曲和演唱。

一想到要这首歌在国家级的舞台演唱，林栖下手一万个慎重。编曲改了又改，就连一个胡琴的音色都反复斟酌，花了半个月才定下来。只为找到一种匹配姜沉清澈爽朗，像秋风掠过湖面的音色。

这天，她和姜沉一起去录音棚，录长笛配乐。

这年头好的乐手比歌手难求，配乐老师是国家一级长笛演奏家，看在姜沉的面子上才拨冗前来，否则多少钱都请不动。

三人一见如故，各司其职，在棚里录得天昏地暗，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林栖很肯定，她没有选错公司，不论是跟姜沉还是跟乐手老师，他们的理念都非常契合。

如果是和陆野一起工作，要顾及的事情想必很多。她会无端地玻璃心，无端地敏感，无端地不知所措。更不要提她对陆野风格转变的那些内心龃龉。

短暂的休息时间，三人在茶水间吃饭。

窗外天色已晚，才吃第一顿饭。

姜沉随口聊起陆野，说：“他也在做征选曲，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

林栖知道这事，但是也仅限于知道而已，陆野的工作她从不过问。

“如果是他以前的风格，应该胜算不大。”她想了想说。

姜沉笑言：“你这是对自己的作品有亲妈滤镜啊。”

“我很客观的，”她语调平稳，“这种磅礴大气的征选曲不是他所长。”

“也别太武断，陆野的创作能力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可是他越来越被绑住了，看似在台上更随性，更自由发挥了，实则只是宣泄而已，”林栖放下塑料小勺，撑着下颌，诸多不满冒出泡泡，“你听不出吗？他的歌合成器的成分越来越多，鼓点越来越突出……不排除会为了世博会主题改变风格，写出弘扬正能量的恢弘词曲，但那终究不是他骨子里的东西，就算写出来，也只是拿技巧强顶罢了。”

姜沉脸上划过一丝惊讶，“那他骨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骨子里有很多暗黑的东西，就像……”林栖抬头看到姜沉和乐手老师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差点噎住，忙说，“我室友是他骨灰级粉丝，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

沉浸工作十几个小时，脑子是糊涂了吗？她心想。

用“暗黑”两个字概括他，又何尝不是一种武断？

“我也有类似的看法，”谁知姜沉竟举手赞成，“特别是他跟爆炸卷合作的那几首歌，简直是在糟蹋自己的才华。”

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三位老师好。”

林栖心脏如被雷击，瞬间清醒过来。

餐桌上的三人顶着雷一样，齐刷刷转过头来，只见陆野就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哈哈哈……”只有没在背后蛐蛐人的长笛老师还有心情将头转过去，又吃了一口饭，然后一脸置身事外地补刀，“他们正说你坏话呢。”

姜沉扯了扯嘴角，“这，这么巧啊。”

林栖僵在那里不敢动，她说得最多，此刻恨不得天降一道雷把自己劈死。

姜沉见一向很勇的林栖已经怂地原地去世了一样，不得已站出来打圆场：“也不是说你不好，意思是你不适合世博会主题曲这种风格，话说这确实不是你的舒适圈吧。”

“是啊，我忙着走下沉路线，哪有里够得着弘扬家国文化的舞台呀。”

陆野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三人对面，双腿交叠，下颌微抬，若有似无地睨了一眼林栖。

后者正在原地去世中。

陆野挑了挑眉，“这样说的话，你们的歌想必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巨作吧？可是我刚不小心听了一点，怎么说呢，”他眉目冷淡地笑了笑，“你们自己开心就好。”

去世中的某人听到这话，意识秒回人间，纵起两道柳叶眉问：“那么请问陆老师，是什么地方入不了您的眼呢？”

陆野不是没有准备地乱说，他不疾不徐地抛出一系列观点，全部是针对《万国》。

句句是专业的论点，有理有据，毫不留情，特别是编曲部分。

这些观点，林栖并不是句句都认同，不认同的地方，她不惯着，毫不示弱地据理力争。

渐渐的，场面变成了争锋相对的战场。

姜沉原先急着劝架，但听着听着，竟被带了进去。他与老师对视一眼，决定作壁上观，毕竟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爽的交锋了。

“你有瓜子吗？”老师冷不丁问姜沉。

“没有哇，要那玩意干什么？”姜沉纳闷。

“没啥，就是莫名觉得，这个气氛，很需要一包。”穿棉质长衫的长笛老师凝视着战场，十分投入地说。

这个场面有没完没了之势，直到保洁过来清了盘子，直到录音师过来亲自催促：“还录不录了？吵架，棚租也是照付的哈！”

餐桌上的交锋落在一个和弦的过渡是否落于俗套上，两人四目相对，面红耳赤之际，被迫中断，眼神中各自添了一份尴尬。

陆野舔了舔说得口干舌燥的唇，心头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接吻的画面，表情一瞬间凝滞住。

林栖心里还在酝酿论据，她还没吵过瘾。

谁知对方眼神骤然变得复杂，好像分心在想别的事情。

空气中凝结着某种微妙的气息，瞬间过后，两人不动声色地退开，各自闷头找别的事忙了。

“棚租算什么，你们的音乐理念呢？”长笛老师明显意犹未尽，对他们的忽然止站十分不满。

“算了，确实挺贵的。”姜沉在心里算了算。

长笛老师走过去拍了拍林栖，为这场仗总结陈词：“巾帼不让须眉，我比较看好你，《万国》的赢面比较大。”

林栖脸红到脖子根。

陆野气冲冲地走过去勾住老师的脖子，“还看热闹，我是来抓你的。”

后者这才想起来，本来约了陆野这个点录长笛的，但是跟姜沉这边录地太投入，竟忘记了时间。

“抱歉抱歉，忙昏了头！哈哈哈！”

陆野气得肝疼。

他的歌一般在萨米的工作室录，为了将就这位难得有空的长笛老师，才改在姜沉常用的棚。

“其实上次说过了，我录完这边可以去萨米的棚，也不远，你不用太将就我，专程跑到这儿来。”老师一边与陆野往控制室走，一边说道。

“我还不是怕您两头跑，您可得补偿我……刚才说谁的赢面比较大来着？”陆野的声音逐渐远去。

姜沉走过去安慰林栖：“别忘心里去，其实陆野他人不坏，就是心眼小了点，希望你们都对事不对人，不要把音乐上的不合带到情绪里。”

“没有的事。”林栖道。

“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好的。”

林栖去茶水间接了一大杯白开水，一口气喝完，才勉强压下心头无端浮起的燥热。

长笛这边录完，姜沉和林栖还有一些后续工作要做，两人忙到九点。

“一起下去，请你吃宵夜。”姜沉提议。

林栖：“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一呆。”

刚才跟陆野交锋时，脑子里冒出无数的灵感，一直没有时间实践。

姜沉走后，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电脑，又埋头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定下一版满意的修改。

她将新的编曲发给姜沉，随后关了电脑。

一个熟识的录音师从棚里出来，看她还没走，便上前打招呼。

“林栖，我们点宵夜吃，你想吃什么？”

“不用麻烦，我这就走了，”林栖微笑着说，“辛苦你们了，一天之内跟两个大工程。”

“都是难搞的主，”录音室摇着脑袋苦笑，“特别是陆老板，听说萨米那边的几个制作人被他烦得不行，现在我是信了。”

林栖想起曾经在录音棚打仗的日子，嘴角漾起笑容。

“不过敬业也是真的，”录音师低头在手机上点外卖，“租三个小时棚，提前四个小时到，一大早就来做准备了，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他来得很早吗？”林栖稍显意外。

“你们录到一半的时候人就来了，可能是怕老师被你们拐跑吧，”录音室笑道，“进进出出那么多人，他就很安静地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你们都没发现吧？”

“确实没有……他，一直坐在那？”

林栖顺着录音室指的的方向看了看，离她跟姜沉讨论谱子的地方并不远，怎么就没看到呢？

“嘿嘿，，他一直盯着你跟姜沉老师工作呢，戴着口罩，很低调，很累的样子。”录音师耸了耸肩，“也许是写征选曲压力太大了吧，后来你又说他，这不就撞枪口上了吗？”

“别说了……”林栖讪讪笑道，“别往外说，不然我又要喜提热搜了。”

录音师大笑，“What happens in studio stays in studio！”

两人的笑声中，陆野从棚里走出来，带着几名工作人员和长笛老师。

“说什么这么开心？”

他看起来神采奕奕，与身后被“折磨”地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的长笛老师对比鲜明。

“秘密。”录音师对林栖挤眉，同时将手机递给陆野，“点这些够不够？”

林栖笑了笑，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野看了一眼屏幕，问：“林老师吃不吃？”

录音师说：“问过了，她不吃。”

“你们吃吧，我这边干完活，要走了。”林栖礼貌微笑。

“好的，那路上小心。”陆野微一颔首，将手机交还给录音师，“看他们够不够，我随意，下单后多少钱告诉我。”

“对了，”刚要拉上电脑包的拉链，林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陆野，“过渡那个和弦升半个调呢？”

陆野凝神想了想，用手机里的制作app弹了一段，“我是这个意思。”

“明白了，我回去再斟酌一下，谢谢。”

“不客气，随时讨论。”

陆野转头找录音师要付款单，并将钱转给他。

这功夫，电脑包已经收拾好了。

“那我先走了，你们加油。”林栖对陆野说。然后对工作人员和长笛老师招了招手，“辛苦了，我先走了。”

大家友好地跟她道别，一切如常，包括她跟陆野的距离感。

背好电脑包，沿着走廊走向电梯厅，脑中将陆野刚才弹的那段旋律作拆解。

这个点，工作室还是有很多人留下来加班，林栖沿路与几个工作人员交错而过。

一个快速的脚步声从其他声音中脱引而出，从后跟上林栖。

她感觉到时，已经晚了。

对方一阵风一样将她拉入身后的安全通道，门关上的瞬间，几个工作人员徐徐路过，差点就被撞上，她心跳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