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迷宫之外,大陆极南。”
陈了了往远处看去,只见遥远的天际挂起羊角一样的风卷,锐利的弧度弯刀般刮在外侧,所到之处,沙尘纷飞,岩成齑粉。
仓鼠睡衣被烈风吹得四处摇摆,陈了了下意识抓住。
看起来,无论什么人若是被卷进那里,都会被直接切割成碎末。
从绿油油的树林中骤然进入此处,反差实在太大,按理来说,从树林过渡到沙漠,至少也要经历一片草原。
陈了了带着一丝不妙的预感问道:“这里是迷识藏林的另一面?”
“不,只是迷宫的外侧。”
安格远眺着远处的龙卷,双眼微眯。
“或者说,迷宫有很多个外侧,就像一条牵扯着无数条丝线的蜘蛛,丝的中心缠绕在藏林上,但无形的丝线可以延伸向任何地方。和蛛网唯一不同的一点——”
安格停顿了一下。
“这只蜘蛛不能自由选择自己向哪个地方爬。”
陈了了大概理解了安格的意思。
安格的迷宫出口会在世界上的任意一个地点随机降落,所以,不能选择出口方位。
好不智能的迷宫。
“这回出来,运气算好,不过,也有一定的可能性,降落在对面,又或者,在悬崖半空。这得看幸运之神是否青睐你。如果你自己出来,很大概率遇上那种程度的风暴就直接风化了。”
安格露出一个放在他脸上能称得上灿烂的笑容。
“你觉得你运气怎么样?”
……这是在威胁我吧,这绝对是在威胁我吧。
安格这话无异于直接对他说,要是你敢逃跑的话,很可能刚刚走出迷宫门口,就被风刀割成碎渣渣了。
这事实已经够令人头疼的,偏偏还要缀个反问句。
陈了了愤愤地戳了戳睡衣口袋,决定再多套点话。既然被嘲讽了,怎么着也得赚回本吧。
“为什么不能定点出口?”
“因为空间给予的掌握权能是有限度的,对于单一个体而言尤甚。”
懂了,因为安格还不够强。
“那为什么还要让它四处漂游?你完全不和外界长期沟通吗?”
陈了了继续试探。
“没有必要。弱小的生灵们聚在一起相互征讨,贪得无厌的高位者寻得生灵的拥护作为祂的阀门,深渊里的怪物聚成丑恶的面孔玷污美丽的土地。世间群聚的事物大多如此。”
这是安格第一次在陈了了面前吐露出具有较强情绪的价值评判话语,陈了了的文科雷达顿时立起,下意识辩驳道:“人总是具有交际的欲求的。”
“欲求是人世间最没有必要的事物,事端皆由此起,神说,人当远离一切欲望。”
“可人总是由欲求构成,假如一个人没有了生存的欲望,那他就很可能不复存在。”
“你也说了,那是人。”
陈了了语塞。
他看着安格那双黄金宝石一样的双眸,硬生生愣了两秒钟。
是哦,他从来没说过他是人。
这么一看,他确实不是很像人。
那么,他是什么种族?这世界上还有些什么种族,精灵?矮人?天使?恶魔?
陈了了的思绪又一次控制不住地蔓延出去,他总是这样,注意力很难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一旦延伸就很难缩回,兴趣点也很难专注在某个地方。读书如此,玩游戏也是如此,穿越前玩的那个游戏或许是他投入时间最长的了。
好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人会帮忙揪回他的注意力。
当然,就他的语气而言,或许称不上帮忙。
“我不否认另一些地方还有美丽的景色,只是你看,这里的风暴这样猛烈,风沙一个不注意就要进人口鼻,可是曾经,它也是绿洲家园。所以说世界上美好的东西总是很难长存,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必要去看。”
你37.5度的嘴唇是怎么吐露出这么冰冷的话语的?
陈了了现在看安格,就像看到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带着满身朝气,然后在窗前吟诵“世间好物不坚定,彩云易散琉璃碎。”
人说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可是没人说过要怎么对付没读过红楼却自带红楼气质的异世界魔头啊!
还没把对策思考出来,就又听得对面大魔头开腔道:
“再说,我不出去,又不是别人不进来,这不是前几天就来了个现成的乐子,能当场表演三天背词典的那种。”
“……”
陈了了气闷。
头次见面,安格看起来对自己没什么好态度,隔了一天,态度稍缓,只是忙得脚不沾地时,语气略差。陈了了便觉得,对方只是讨厌深渊物种,才会态度恶劣,可是现在看来,他本身就很恶劣!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这时候应该套话,而不是浪费时间,万一这家伙待会儿一个不高兴,又不想说话了呢?
“可是你以后完全不准备出去吗?”
“你今天话好多,又不害怕我了吗。”
看,他果然不想说话了。
安格打了个哈欠,弹了弹身上黑袍上的灰尘,那袍子几天不见,又更破烂了一点。
“既然这么精神,不如跟我一起去找点乐子。”
陈了了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螺旋桨甩出去一样遥遥飞了出去,离心力差点没把他胆汁甩出来。
空中好不容易稳当住了,抬头,准备照旧观察四周环境,却见飞行方向的不远处,两簇巨大的龙卷正在欢乐地跳双龙卷华尔兹。
陈了了:?
“那个,我们要撞上去了——”
“撞上去就撞上去。”
什么叫撞上去就撞上去啊!
一只仓鼠在风中凌乱飞舞,心情很是绝望。
但是安格的决心不可挽回,他真的带自己冲进了龙卷风里,纵然有了安格魔力的保护,他没有伤到一根头发,但这比坐过山车还跌宕的体验是怎么回事,这是过山车加碰碰车的结合体吗!
好不容易到了风眼,风平浪静,陈了了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被从河里捞出来的落水狗,浑身冷汗。
“你看。”
安格向下飞去,陈了了听着他的话,往下看,只看到在风眼的底部,有一条迷迷糊糊的裂痕,不大,只是显得很深,龙卷风围绕着那一小处裂痕旋转,看起来,似乎就是从那里冒出的。
陈了了看着那东西的形状,很像地震以后地面上留下的疮疤。
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深渊。”
安格证实了他尚未问出口的猜想,但新的疑惑接踵而来。他一直以为,深渊有深之形容,又有渊之名,再如何,也该是条媲美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巨大地壳裂隙,但如今的实景,对比他的想象看来,却如此渺小。
“原先深渊只有一条,横跨南北大陆,贯穿西东,然而三百二十年前遭到封印后,便只剩下一片无边的沼泽地,现如今称之为渊月雾沼,是各领地的重要分界线。封闭一百年后,如同微小深渊裂痕再度出现,现在,各个种族各派出固定的人手,日夜处理这些或大或小,但皆不超过百米的裂痕,也些雇佣兵会接取悬赏,前往清理,各个种族熟悉的处理方式不同,你暂时不需要知道。”
说这些的时候,安格的表情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而厌恶的模样。
“蒙颂没有遭受过深渊侵扰,若你是个普通人,想必一定不知道这些东西。看你这副又呆又木的样子,应当是个普通人,然而你身上又有加护赐福……”
陈了了正听得出神,猝不及防又被大魔王拎出来审判,连忙吸取上次教训扮作一副惊讶的表情,真诚地疑惑三连:加护赐福?这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安格似笑非笑地看他,他瞪大自己无辜的双眼。
哦,忘了,他估计不喜欢自己这双黑眼睛,毕竟讨厌深渊。
好在安格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真的相信他只是个普通人,又或者看他卖萌卖得卖力,最终没有再说什么,把他一把捎了回去,于是陈了了再度体验了一回过山车加摇摇车翻山倒海的滋味。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可以防眩晕的魔法,他想学。
这天回到树屋以后,陈了了一直在想深渊的事情,比如巨大的深渊是怎么变成泥沼的,那些种族究竟有哪些,分别用什么样的方式封印深渊?还有那本绘本,似乎就提到了深渊的事情,这是否意味着,那不仅仅只是一本儿童故事书,而是有所隐喻?
他觉得有可能,毕竟在大魔王的家里,怎么可能出现简简单单的儿童绘本。
想了许久,又觉得想得太远,该考虑一下自身状况。
假如自己真的出不去了,要怎么办。他就这么一个人,杀不被杀,貌似都不重要了,关键在于,要是真的一直待在这么个小木屋里,他不得无聊死。
他不是闲得下来的性子,从前能当阿宅,那是因为网络世界太精彩,冲冲浪洒洒水,个把小时转瞬过;在这里就不一样了,除了那本绘本,就没有什么可以调剂生活的东西!难道他也要跟安格一样沉迷魔药学,泡在实验室里搞爆炸美学吗!
算了,他还是选择看绘本吧,起码它现在也算具有研究价值了。
是的,原本,他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很快,安格就让他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天真。
经安格之手,他,深深领悟到了劳动才是人类的根本属性的真谛。
每天照顾魔植8个小时,回家还要额外学习四小时,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简直比前三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没有时间看完那本绘本!
坎卡佩对此表示,兄弟拍拍肩,大魔头当年也是这样操练自己的,不然怎么能叫大魔头呢?
陈了了:我再也不嫌待着无聊了,请问我可以咸鱼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