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还不求饶吗?只要我下手,谁救你都来不及。”
赵前叶笑道:“可是你太弱了。”
她还是那副温柔的姿态,握起萧虑的手:“为什么呢,为什么想要杀我?我知道你接近我别有目的,却没想过是这个。”
“你一开始就看透了?”
“是啊。”
“你以为是什么?”
“得道,发财,炼魔,很多。”
“就没想过我真的想和你做朋友?”
赵前叶将她的手撒开:“你说你看见我与魔修斗法,说我英勇。但你若看见那时的场景,只会像这魔器中的其他怨灵一样仇视我,怎么还会想跟我做朋友。她打着我的名义杀人,我不信你死了不恨我。”
指甲嵌入她皮肤几分:“你就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吗?”
“我悔过什么?我有做错什么吗?还是那句话,我杀的人都该死。”
“不!!”
萧虑痛苦地落下眼泪:“该不该死,关你什么事?就是因为你多管闲事,才会惹了仇家,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作恶的人是别人,你该讨伐的也是别人。”
赵前叶看着她:“活着是很好的事吗?让你将仇报到本来跟这件事没关系的我身上。”
萧虑不停流泪:“活着当然好啊。我活着的时候每天想干什么干什么,弹琴画画都行,我出门有十个丫鬟跟着我,满城的公子都朝我递花,我每岁生辰都有一个庄子落在我的户上,公主的封地尚且如此,你说活着好不好?”
赵前叶问:“你活着是为这些?”
“是啊,你觉得没意思可以,你高雅,我庸俗,我活着就是为了这些,怎么了!我娘生我下来,我活在这世上不欠人什么,就算注定要死,夺走我生命的可以是岁月,可以是疾病,但绝不能是无故的滥杀!以为我是凡人就可以随意剥夺生命吗,就可以无所顾忌欺凌吗?我杀了你们!我用你们给我的形式杀了你们!”
“……你杀不掉。”
“那又如何!起码我做了!起码我死在杀你们的路上!”
“……”
赵前叶许久没有认真注视过别人。
她也是人,见过许多样的人。有人咬牙往上走,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有人安于现状,有口饭就能活着。有人为了蝇头小利害人,有人不敢做坏事,陶醉在善良假象里。有人是犟种,认定一件事死不松口,有人是墙头草,只要自己不受损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世上的人有太多。
他们像蚂蚁一样聚在一起,在各自的角色里生活。
她从来没想过,人那么脆弱,破皮流血会死,伤风寒症会死,能气死,能乐死,吃饭噎得死,睡觉睡死……却能从古至今,一直没有断绝的原因。
应该是因为他们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们所作的一切事,善事恶行,都是为了活着、想要活着。每双眼睛里都有一个世界,每个人在其他人的眼中都扮演不同的角色。
一旦有什么危害到生命,就算无法挽回,下一个人也会保持谨慎规避。
真的就这么想活啊。
那么想活的凡人,却愿意为了一些东西徒劳地死。
赵前叶想,她不该那么一概而论的。
或许她真的不该插手人界的事,但是除魔总是没有错的。这也是师兄想做的事,她不可能看到魔修危害人界而不管,她的确比一般人仇恨魔修,下手狠重,但手下死的魔修没有一个无辜,这一点她可以起誓作保。
血从颈间滴落,但赵前叶无动于衷。
她有无数种方法活。
但是这时候,她眼前一黑。
再能视物时已不见萧虑的影子,蔺锐意摇晃她的肩膀,着急得快要哭出来。
“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萧虑在哪?”
“她不是被师父你杀死了吗?都怪我,我没发现她竟然想害师父!师父你脖子痛不痛?流了好多血啊!”
她撑地坐直,头发被人拨到身前。
嵇晨钟从灵囊中拿了水,沾湿帕子擦她后颈的血。
“轻声些,很吵。”
“吵?你师父受伤你不吵?”
嵇晨钟没有回话,但楚千霜受伤,他大概真的不会吵。
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攻击到师公身上,蔺锐意咳了声,绕到后边看赵前叶的伤势:“我看看我师父……”
的确是不必“吵”的伤势。被萧虑指甲划出的伤口已经痊愈了,连疤痕都看不见。
蔺锐意也不尴尬,话锋一转:“我师父就是厉害,受伤了自愈还这么快。”
赵前叶沉默许久,开口:“你们亲眼看见我对萧虑动手?”
令越风眼神担忧:“姑姑,和……”
他看了嵇晨钟一眼:“和师叔妻子那天在鸿蒙仙会外的形状相似。”
“姑姑,你这次感觉到什么吗?是不是不易察觉的心魔?”
“不是,我当时意识断了。”
赵前叶低头思索,没想出什么头绪,这事应该不是她自己能想明白的。
她对嵇晨钟道:“等出了这里,我回师门会求助师尊弄清楚这件事,到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嵇晨钟颔首:“你打算怎么办?”
赵前叶道:“找人杀我一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两次我虽然都被阻断了意识,但情况都有些相似。柳姑娘那次是无意中触碰到我的伤口,刺激了灵骨,这次萧虑是想用长甲杀我,甲尖刺入了我的脖子,两次都受到了实质性的伤害,也许找个人来伤我,师尊在一旁观察便能得出结论。”
嵇晨钟沉默不语。
赵前叶只当他不信,“到时你也可以在场围观,想泄愤的话,当那个杀我的人也不是不可以。”
嵇晨钟道:“不必。”
蔺锐意也不同意,凭什么为了查清这种事要伤害他师父?有这种能保护师父的东西不是很好吗?以后都没人能伤害到师父了。管他是好是坏,能用不就行了?
他转移话题:“我们还是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他跟赵前叶撒娇:“师父,那萧虑伤害你的感情,她就是该死。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赵前叶是个很实际的人。
她说:“萧虑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且我没有被她骗到感情,我只是想观察她想做什么,才顺着她的话说。”
也不全是,也有真心,如果她只想做点小坏事,她会看在师兄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杀她也没什么,又杀不死,随她胡闹,只要不再伤害到别人。
她吓吓她而已,本也想做个如她愿的假象,出去以后送她投胎。
但是她被什么东西杀了。
那东西在她身体里,到底是什么?
屏风之中忽然伸进来一只手。
“快点!出来!”
是任时安的声音。
随着他的触碰,在他手的周围出现了可容凡人之外穿行的空间。
屏风里面的人没有耽误时间,迅速从通道飞到外面。落地以后,任时安将手从屏风里抽出来,从触碰到屏风的手开始,他在迅速衰老。
迟来一步的肖萧萧看着自作主张救人的任时安,问:“你不是……”
任时安抱着必死的决心,露出一抹称得上帅气的笑:“除了我自己的命,我能做主,其他人的命我没资格剥夺。”
“你们救过我,我还给你们是应该的。这人情还得太快。你们可别嫌弃……”
他闭上苍老浑浊的眼。
眼皮冰凉,随后被纤细的手指撑开。
他看到了赵前叶的脸。
有了几日不见,她在屏风里待得狼狈许多,但美人狼狈也有狼狈的好看法,他看得有些呆愣,被蔺锐意毫不留情地敲了头。
“色胚!”
痛的。
“我没死吗?”
带着惊喜将话问出口,紧接着,他又愁容满面,“就算没死,也是老头子了。我还有一腔抱负没实现,我的手却已经……”
他的手还白嫩嫩的,闻起来有股桂花手油的味道。
“我的手怎么没事?”
赵前叶含笑道:“世上有神仙,怎么会让救了神仙的人去死呢?”
她这样笑很好看,任时安眼睛迷了下,被蔺锐意按头敲醒。
“看什么看!快回去做你的官吧!”
“我……”
赵前叶回头望了嵇晨钟一眼,后者抱臂不语。
她是在教他道理,他知道。
他也知道她现在心情很好。
为什么好,他就不知道了。
赵前叶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好。
时至今日,她终于悟了师兄的道。
过去她不解师兄为何要那般尽力维护凡人,现在她明白了。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色彩,善恶无所谓,他们拼命活下去的模样足够动人。
师兄除魔卫道,惩奸除恶,是为了让每个想活下去的人不受干预地拥有活下去的机会。
人的生命只有自己有决断的权力,任何人、事物、精怪、天灾都不该插手。
他们有自己的规则。
凡人正是凭借不屈的意志,对生命的珍视,以下克上存在于这世界。
天色正是黄昏,赵前叶随手收集了流光石。
储藏完毕,她有些遗憾第一个幻境中的虚无之处,那里的东西能成双,要是有机会试试流光石可不可行就好了,就离倒转时光见到师兄更进一步,甚至触手可及。
“走,回师门,瞧瞧我身体里住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