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丈人傻了。
站在他面前的都是什么人，是里长和村长啊，那都是他平日里说话要敬重着的人，如今都这般在他面前争抢他家印出来的书。
他也曾想过，自家的书印出来后，一定会有许多人争着抢着想要。
可想象归想象，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赵老丈还是感受到了内心的震颤。
“你们真的要买这么多吗？”他甚至有些心虚，“我家这书是我家阿才自己写的，也不是书铺里那些正儿八经的书。”
那些正儿八经的书，他可是连名字都看不懂呢，阿才这本书一看书名就知道是教什么的，哪里比得上书铺那些书珍贵。
虽然很实用，也比书铺那些书便宜了不少，就连他自己如今看着这书也格外心动，家里那几房后人，也是十本十本地想往家里藏，可他一个地里刨食的农民，对待知识和书籍有着天然的自卑，仍旧不太自信。
他佝偻着背，搓了搓手，甚至眼神也有些飘忽，就怕这些村长、里长是一时上头，往后让他们家退钱可怎么办。
“这书用的纸也是我们家里自己造的，比不得城里那些书金贵，我自己瞧着，都比我家阿才从城里书铺里买回来的纸粗糙了不少。”
他轻声试探：“当真要买十本吗？”
里长看他那模样，觉得他老实，倒更放心了：“十本还不一定够呢，我家算上还没学会走路的小曾孙，都二十几口人了，十本书还不够分。”
“照里长这么说，我家也得多买点！”
“你就放心吧，你家书这个价格，我们也不会去挑你的纸张，若是村子里有其他人挑剔的，不用你出手，我自己就把人给打回去！”
纸墨笔砚这些东西有多贵，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真便宜，那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读书人了？
没见着赵家以前养读书人，险些把整个家底都填进去。
如今也是尝到了赵墨才读书的甜头了。
赵老丈真没想到，大家态度会如此积极。
他心中的那股火烧的就和堂屋里那盆火堆一样旺盛，这书真能卖出去，他家得挣多少钱啊！
里长见买书这件事情已经一锤定音，摸了摸胡子，谈起了另一件事：“不过你这书我们买了，我们也不认识上面的字，在你家买书，你家是不是得教会我们这书上写的是什么呀！”
另外三个村长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本就散发着光彩的脸，更是一时间仿佛年轻了十岁，就连微微驼着的背也挺直了不少，大手一挥：“里长这话说得对，十本书我家也是不够的，但买回去不认字，这书买了也白买，你家可得负责把我们都教会了。”
“是是是，里长这话说得十分在理。”
“反正我瞧着你们赵家村那个学堂办得也不错，就让我们在那里跟着学，把这书上的字儿都认全了，算数都学会了，那一本书八十八文，我们肯定不会嫌贵！”
他们今日赶着大年初一来拜年，就是想探一探赵家村的口风。
年前，他们各自的村子里就已经有不少人找上他们，就想着蹭一蹭赵家村学堂的光，也把自家的孩子送去学一学算术。
这会儿大家的想法都很一致。
若真能学有所成，往后去县城里当个帐房，这一家子里也有一个出息人了！
若是学不成，知晓些许算数的本事，出门在外也不会被坑骗了铜板去，那也就够了。
谁也没想到今日来了赵家村，还能有如此意外的收获！
这赵墨才也是真有几分本事，从前倒是不显，成了亲之后，跟开窍了似的，不仅能教学，竟还能写出书来！
而且听赵老丈的话，这书还是他们自家造的纸，会造纸，这可是能传宗接代的手艺啊！
原本就已经有不少人暗地里想和赵家人说亲，如今赵家既会造纸，又能印书，那书还是他们赵家子孙自己写的，往后要和赵家人说亲，家里没点本事，媒婆都不敢上赵家门说亲。
赵老丈一时有些慌了。
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书卖出去，那些村民们不识字买了也没用，那他们买了不是还得教他们书上的知识？
可这怎么教啊？总不能让阿才去教吧，他家阿才还得读书考秀才呢！
赵老丈还是有成算的，没有被眼前的一切迷花了眼，永远将赵墨才考秀才的事放在第一位。
赵村长看着赵老丈，本以为他会是主事的，现在看来这书和读书的事情，还是得和他家赵墨才商量。
“要不把你家阿才叫来，这书究竟怎么卖，买了书的人要怎么学着书上的知识，这多少还是得有个说法，是吧。”
赵村长说着，就在院子里招手叫了一个自家的小辈，让他去赵老丈家里把赵墨才叫过来。
赵墨才这会儿正在厨房门口烤着火，手里拿着书在看。
他墨色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拂动，面容在阳光下白皙如玉，即使坐着时，也能感受到如青松一般的淡雅和宁静。
他这副样子，让在厨房里忙碌的何悠都看花了眼，被二婶吴氏轻轻推了一下，何悠才回过神来，然后在吴氏揶揄的眼神中低下了头。
就在此时，欢闹的孩童声由远而近，村长家的小孙子手里举着一根木棍，跑到赵家门前，这会儿他身后已经跟了不少人。
赵老丈出门后，赵家的院墙门没有关上，赵墨才听到声音抬眼看去，看了看自家院子另一边在帮忙造纸的家里弟妹们：“你们来找我弟弟妹妹玩吗？”
他刚想转头，让于氏放家里的小孩出去玩，大过年的不要拘着，小孩也在家里赶工。
村长家拿着木棍的小孙子舞着木棍说：“是我爷爷让我来叫你嘞！”
于氏从厨房探出头：“有什么事情要叫我家阿才去？他爷爷不是在你家吗？”
小孩挥着棍子：“不知道呢，其他几个村子的村长爷爷们也来了！”
赵墨才估摸着是其他几个村子也要买书的事情，他放下书，站起身对于氏说：“我过去看看吧。”
于氏紧皱眉头：“这事也不能落在你身上啊，你还得读书考秀才呢！”
“你爷爷也真是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赵墨才看向何悠：“那我把小悠带过去吧，若是他们要让我做什么事儿，我就把小悠推出去。”
吴氏脑子一转：“阿才以后是要把家里这些事都交给小悠吗？”
“怎么会呢？”赵墨才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吴氏话里的深意，笑着说，“家里这么多事情，就算我想交给他，他也管不了，还是得大家一块做。”
吴氏这才稍微好受了些，脸上又堆出了讪笑：“那什么，我也是随便问问。”
三房家的张氏说道：“二嫂，你就是想太多了，这是他俩新婚小两口舍不得分开呢。”
吴氏也笑了，家里其他孩子探头看着赵墨才，又看一看何悠。
赵墨才是孙辈里第一个成亲的，但家里的弟弟妹妹们，总觉得大哥和小悠嫂嫂相处，好似跟爹娘是不太一样的。
何悠脸已经红了个透，低着头熬煮锅里的麻，哪里还敢抬头。
直到于氏点头说：“那就让他跟你去。”
何悠这才擦了擦手，将袖子放下来，走到赵墨才身边。
赵墨才下意识牵着他的手，转身便跟着村长家的小孙子出门。
村里其他孩子叫村长家的小孙子去玩，赵墨才挥了挥手，他们便哄闹着跑开了。
此时阳光正盛，远处传来孩子们嬉笑和鞭炮乍响的声音，村子里满是祥和热闹。
赵墨才带着何悠来到赵村长家里，刚走进屋子，就被村长家人围了起来：“阿才来了啊，听说你家印出了新书。”
“阿才你可真厉害啊，那书里的东西我们还没学全呢，阿才你可要继续教我们算数啊！”
“如今除夕都已经过了，我们什么时候继续去祠堂学算数啊，这次是不是都能拿着你家的那本书学了？”
赵墨才忽然被他们围住，立刻拉着自家夫郎，让他贴紧自己身边，愣是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吵什么呢，别挡着，玩你们的去！”赵村长把自家子孙吼走，招呼赵墨才进屋子。
赵墨才与几位村长行礼问好，里长连连伸手将他扶起来：“赵童生客气了，今日找你来，倒是打扰了你读书，不过还是有些事情想和你商议一下。”
“你家这书，我们都很感兴趣，只是，我们不识字，买了也看不懂，是不是也得让我们这些买了书的，到你这里把书里的算数学会啊。”
赵老丈其他事情好说话，一听里长让自家大孙子教书，立刻一脸愁苦走上来：“里长，不行啊，我家阿才还得读书呢。”
其他三位村长：“可是，咱们几个村子，就赵童生一个读书人啊。”
“难道我们要去找一个教书先生回来？”
“你们赵家村的村民，不也是跟着赵童生学的算数吗？”
赵墨才轻咳一声，心想自己也算是先知了，他拉过身后的何悠，推到里长面前：“这事要不交给我的夫郎吧，我家里人，大多时候也是我家夫郎在管着学业检查这些事情，祠堂那边，我夫郎也主理了一段时间。”
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