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所有人都拿着这本书翻了又翻。

吃过早食后，赵老丈将书捏在手里，背着手，微仰着脑袋，迈着四方步就走出家门。

于氏在他身后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赵老丈晃了晃背后的书，说：“拿去给村长看一看。不是说这书要拿去卖吗？我去问问他，咱们昨天晚上定下来的八十八文钱一本，可卖得出去？”

他说着又哼了一声：“我是觉得这个价格再便宜不过了，不到一百文钱，哪里去买书啊，也就我们家这么老实，才会给乡里乡亲们算这个价格。”

大年初一，灿烂的太阳高挂于天空，阳光洒在白雪上，映出星星点点的金光。

小孩子们身上都穿着干净或是崭新的衣裳，手里捏着压岁钱冲出家门，在村子里欢天喜地的嬉笑奔跑着。

家家户户门前贴着红色的春联，院落里外散落着一片红彤彤的鞭炮纸屑，一阵微风吹过，纸屑被卷起，好似好运随风而来。

赵老丈路过村里那些人家时，能够听到他们院落里传来嬉笑喜气的声音，烟火缭绕中，诱人的香气也徐徐飘来。

赵老丈背着手走在乡间的泥地雪路上，下巴扬得高高的，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向着村长家走去。

路上遇到了其他村民，大家都仰起笑脸和他打招呼：“赵老丈，这是要去村长家拜年呀？”

赵老丈点头笑了笑，又说道：“可不仅是拜年呢，还有些事情想和村长商量。”

村民们瞬间来了兴趣：“是什么事情啊？难不成，是你家阿才又准备再教大家些别的吗？”

另一户人笑着说：“那可得再等一段时间呢，我最近才刚学会数数，还没学会算数呢，等我把算数学会了，再教我别的也行啊。”

赵老丈哈哈笑了起来，没有告诉大家他究竟要做什么。

可当他走远时，众人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书，一些念头在脑海中划过。

瞬间，大家又觉得这些念头太过离谱，于是又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家去了。

赵老丈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到了村长家门口。

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比他想象中多了不少，他心中十分感慨。

若是从前，村子里这些人哪会如此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大家都在背地里说他家阿才不顶用，还花光了家里所有钱呢。

如今大家都知道阿才的好，倒是对他也尊敬了两分。

他满心感慨地敲了敲村长家的门，村长媳妇打开门，看到赵老丈，也露出笑颜：“哎哟，是赵老哥来了呀，这么一大早的就来拜年，快请进，快请进。”

赵老丈对村长媳妇微微点了点头，问好道：“新年吉祥啊，我今日来是有些早了，不过也是有事情想和村长说道说道，这不就有些等不及了吗？”

村长媳妇立刻把他迎进家门，让他坐在堂屋的凳子上，和村长一块烤火。

村长家里其他人见状都挪到了院子里，或坐或站凑成一堆，嬉笑着聊天。

更是有些坐不住的，出门拜年去了。

村长媳妇给赵老丈倒了一杯糖水，这在村子里已经是高规格的待客之道了。

赵老丈连忙谢过，放下手里的书，端起糖水喝了一口，笑着对村长媳妇说：“谢谢嫂子。”

村长只是一眼就看到了赵老丈手里的书，他探头看了看那书上的字。

他也是识字的，但识得不多，只是从前在里长那里，看到一些告示或者榜文，认识了几个告示和榜文上常用的字，以及自家人的名字。

最近还是跟着赵墨才，才学会了那么多数字，认识了更多的字。

村长看着那书，虽不认识书面上的书名，但那本书的书名长度和上面那几个字，却让他似曾相识。

村长如今年岁已经不小了，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就连脊背也微微弯曲。

但他眼神依旧明亮，甚至有些黝黑的脸上还能看出他脸色红润、气色不错。

他轻咳一声，装作沉稳老练，好似不在意地问道：“你今日上门拜年，怎么还拿了本书过来？我看这书名字这么长，怎么看着那么眼熟，难道是你先前拿到祠堂学堂里，给大家看的那本？”

赵老丈连连点头，翻开书页：“是啊，村长你看，这书里的内容都是我家阿才写的，这本书叫《男女老少都能学会的简单算术》，你瞧瞧这些内容是不是很熟悉，都是先前在祠堂，教给村民们的那些知识。”

村长接过书的手甚至有些发抖，眼睛也瞬间瞪大，一张脸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

他摸了摸书页的纸张，能够感受到这纸张，并不如县城里买的那些珍贵的书籍那么柔软，可那厚实的感觉，却让他觉得踏实。

这样的书放在农村的家里，才更不容易坏。

他又看书上印着的墨，抬手轻轻在墨上划过，墨色平顺，没有因为他的抚摸而脏污。

村长呼吸也急促了两分，想着自己的身份，还是努力摆出了一副沉稳的样子：“这书就是我们前些时候学的那些东西啊！”

书页上的字他不认识，但书里的字却有好些他都记得，他是跟着村民们一起学了算术的。

他一点一点往后翻，翻到加减法的时候也能看懂，这些赵家人已经教过他们。

再往后看到了九九乘法表，就有些不太明白了，可他还是能够认得那些数字。

乘法表里的每一个数字他都认识，他便轻声朗读了起来：“九九八十一，□□七十二，七九六十三……”

赵老丈跟着点头，嘴里也念念有词，显然已经将这个表里的口诀全都背了下来。

待村长全部读过一遍，赵老丈才说：“我家阿才说，这是《九章算术》里的九九乘法表口诀，只要记住了这个乘法表，不管多大的数都能算出来。”

九九乘法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有了，后来被记录在《九章算术》里。

不过《九章算术》里的乘法表与现代的乘法表有所不同的是，它是从最大的数开始，而非最小的。

赵墨才便依照着《九章算术》，将乘法表重新誊写为现代的梯形格式，以便于大家更直观地感受乘法的规则。

赵老丈说起这乘法表，那可有说不完的话：“你是不知，我家过年这几日便学会了这九九乘法表，临近除夕那两日，去县城里卖我们家剩下的那些年货，已经不用再一堆一堆地数钱，只要靠着乘法表，便能够算出卖出去的东西值多少铜钱，那速度，可比从前一堆一堆地数钱快多了！”

“我家何悠的娘家表哥，说县城里的账房先生，懂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他再学个几日，会记账了后，便能够去县城里应聘账房先生了。”

这本书除了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教授了一些最基础，且在现实生活中容易运用的计算方式。

例如图形面积的计算方式，可以让大家运用到田亩面积和房屋面积的计算上；以及比例计算方式，这不仅能够教大家算一算今年的赋税要交多少钱，还能算出各种粮食的兑换比例，由此在兑换粮食时，不再吃亏。

这些虽然相较于前面的内容难了一些，若是能够将前面的数字记住，再学会加减乘除，进阶学会各种计算方式，就不算太难了。

这本书可谓是循序渐进、熟知算术的一本好书。

村长看了这本书，又怎么能不心动？

若是这书能够留在他家里，让他子子孙孙都学会，往后不说能够求得多好的前程，至少子孙出门行走时，不会再被别人坑骗。

他立刻挥手，让老妻将家中的酒肉都拿出来，一把抓住赵老丈的手腕，热络地说：“赵老哥呀，咱们俩在这村子里这么多年兄弟，情分也不低。今日你来我家拜年，那我肯定得好酒好肉地招待你。”

赵老丈立刻受宠若惊，连说使不得。

这年头就算是村长家里的酒肉也是有数的，一般情况不会拿出来招待人，他们又不是城里的那些乡绅土豪，哪里有那么多酒肉招待乡里邻居。

村长却说：“使得使得。”

他手里拿着那本书就不愿意放：“咱们两家关系如此，这些日子一块建学堂，也有了更深的情谊。你家阿才呀，我看往后是前途无量，就想着他若是能够再拉拔一下我家子孙，那也不枉费咱们哥俩交好了这么多年。”

赵老丈一听，便有些犹豫，就怕村长是要让他们家阿才，费更多的时间去拉拔教授村长家的子孙。

他往院落里村长家子孙方向看了看，犹豫着说：“难不成，村长你也想让你家子孙考秀才？”

村长连连挥手：“我家哪里有那些聪明人，只要他们能把这本书上的东西全学会了，我就烧香拜佛了。”

“所以，想跟赵老哥你打听打听，你家这书……”

他话未说完，只希望赵老丈说出一个让他能够接受的价格或要求，只要不太过分，他都能答应。

赵老丈也有些犹豫，虽然出门的时候满心自信，可八十八文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他也试探地看着村长：“这书若是八十八文一本，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