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齐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地锦鸡荷包,放到阿贵面前:“等你见到他,麻烦将此物一同交给他”。
阿贵看清荷包后,膝盖一软险些跪下:"大人会剥了小的皮......还是等胥大人回来,您亲手交给他吧”。
“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你嫌麻烦就扔这儿吧”。
说着,林雾齐起身要走。
“林公子何至于此”,阿贵赶忙喊住他:“这几年胥大人没有不挂念您的,每每与小的讲起您和他之间曾经的趣事……”
林雾齐再次挪动椅子,作起身状。
“我转交就是”。
阿贵无奈地收起地锦鸡荷包,做好回去被胥良辰大骂一顿的准备。
每次胥良辰心情不好,或者睹物思人了,不就是对着自己一顿牢骚么。
林雾齐依旧站着,顺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尝尝,他家的茶不错”。
“多谢林公子”。
阿贵端杯喝了一口:“像是白茶的滋味”。
林雾齐看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意外,曾在街头连口馒头都吃不上的人,跟在胥良辰身边,出去做事没几年,已经能品出茶的品类来了。
他点头浅笑:“不错,是白茶,肯定比不得你跟在胥大人身边喝过不少好茶”。
阿贵眉间微微皱起,摇头道:“胥大人离开林家河后就极少喝茶了,平时我也紧着最便宜的茶叶子买来喝,不懂什么品茶,只是觉得这么豪气的醉仙楼,一杯茶水的价格这么贵,倒不如我刚才在街边随便喝的茶,口感更好”。
“胥良辰以前就不爱饮茶,并非因为离开林家河后,才改变习惯”。
林雾齐才不为胥良辰为什么突然不喝茶多想什么,忽然注意到阿贵这句话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等等。
街边?
“你说刚才喝了什么茶?”他看着阿贵。
“也是白茶,就在街边卖,口感它强多了”。
“待会儿我也去凑个热闹”。
“不用”,阿贵忙不迭掏出两个鼓囊囊的茶包,纸皮上印着歪歪扭扭的“白茶”二字:“街上都在抢这个,说是比官茶还清甜,每人最多只得买两个,我着急过来,还是多花了几文钱从别人手上买的呢”。
林雾齐扫了眼小方包。
如此少量的茶叶是个什么卖法?
家里堆着成山的白茶等待出售,自己竟不知道林家河何时出现如此叫卖的白茶。
林雾齐眉头微挑:“真有这么好喝?”
阿贵立马把茶包推到他面前:“您尝尝”。
“不用”,林雾齐把茶包推回去,指尖蹭了蹭纸包,竟然用得桑皮纸:“这一包多少钱?”
“不贵!寻常人都喝的起,5文2包”。
5文两包。
林雾齐眯眼打量茶包,刨除成本单算茶叶,一斤茶保守估计能有150个,最少能卖410文。
400文一斤的白茶,顶好的绿茶才能卖出这个价格。
但又用的是桑皮纸,150包要用不少纸,一来一回能有多少赚头?
这番操作真是迷惑。
阿贵尝了块茯苓糕,口感绵密清甜,大酒楼的厨子果然不一样。
林雾齐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可以待会儿再走”。
阿贵看着桌上的精致小点心,站起来同他告别:“谢谢林公子”。
林雾齐快步下楼,离开醉仙楼后,没有直接去百花杂货铺,而是闲庭信步在街上晃悠。
在他绕过刘家的绸缎庄时,终于看见了瓦檐那头传来的击盏声,夹杂着几声叫好。
阿贵说的茶摊应该就是这个支在土地庙旁的,队伍排出一条长龙。
蒸腾水汽里浮着个眼熟的身影,原本该在铺子里忙活的阿源正捧着一个冰裂纹茶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茶船装饰品此刻应该在杂货铺柜台后面的架子上用作展示才对。
阿源殷勤叫排队的顾客自己拿里面的茶包:“这可是新到的......"
“哐当!"
“东家?"
茶船砸到茶摊上,阿源惊恐地看着林雾齐站的方向。
难怪用得桑皮纸。
林雾齐的鹿皮靴碾过地上有些被拆掉的桑皮纸屑——正是他封存陈茶的用纸。
“怎么了?”另一道熟悉的嫩绿色身影在阿源对面出现。
是高宴。
他朝阿源晃晃手:“忙的过来么?要不我们换一下”。
林雾齐深深看了眼阿源,阿源便移开脸,苍白着嘴唇向高宴摇头:“没事,不用换”。
“哦,你小心点,那茶船看着可贵呢,别让你家东家发现破损了,依他那刁钻的性子,到时候活剥了你都有可能”。
心如死灰的阿源:“……”。
林雾齐攥紧街边的石牌坊柱子,看着高宴用举着一个大茶壶给路人嘴里分茶。
他脱了上衣,腰间裹着嫩绿色的夹衣袖子,那截精瘦腰身晃得人眼疼。
“5文两包,免费试喝,童叟无欺!"高宴抹了把汗,汗珠坠在茶壶边缘。
“好!”
试喝的人群忽然爆出喝彩。
他看见高宴摸出个壶,往茶壶里倒了半杯白色的液体,浓稠的有点像羊奶。
高宴摇晃着举起茶壶,向蹲在地上的客人嘴里倒茶。
林雾齐瞳孔骤缩,高宴竟将茶汤拉出雪浪似的白沫——这手法他在番邦商队带来的西洋画里见过,唤作什么“奶...泡沫"。
哼。
像个杂耍艺人似的。
林雾齐冷哼一声,默默转身离开。
*
暮色如血,将林府后院的青砖地染成琥珀色。
高宴攥着粗布钱袋的手还在发抖,400枚铜钱相击的脆响震得他耳膜发烫。他蹲在石磨旁,就着最后一缕天光数了第七遍。
“四百...真是四百文!"高宴猛地仰头,后颈撞在冰凉的砖墙上,穿越以来困在喉头的浊气突然化作笑音。
铜钱从指缝漏下——这要搁现代不过二百块,此刻却沉甸甸压得他眼眶发酸。
挣钱太不容易了。
几个月前他还在实验室调配奶茶配方,如今指尖沾的全是粗陶碗的土腥味。
不过,他有一个发现。
大闫朝百姓的味蕾像蒙着层油纸,连林雾齐引以为傲的茉莉香片,在他尝来不过是掺了糖精的劣质香料,不经他的改良,今天的茶绝对不会那么畅销。
白日里集市的气味突然在鼻腔复苏,他晌午在街边吃的那个蒸饼,麦香混着土法红糖的焦苦,却让过路脚夫们咂舌惊叹。
高宴突然攥紧钱袋——这里的食品市场根本是片未开垦的沃土。
他笑了笑,想起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没办。
没有跟阿源结算工钱。
于是跑向前后院子连接的门:“阿源!"
无人应答。
高宴主动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
他看见阿源蜷在井栏边的影子被暮色拉得老长,脊梁此刻佝偻着,青布衣襟洇着深色泥渍。
听见响动,阿源慌忙用袖口抹脸,可通红的眼眶藏不住,睫毛上还挂着细碎水珠。
高宴走过去,摊开手心:“这50文给你——不,100文!"
他想阿源常年跟着林雾齐,50文肯定看不上,于是又追加50文。
话音未落就愣住了。”
“高兄弟……”
阿源沙哑的哽咽惊得高宴后退半步,“这钱……我不能要。"
说着,他伸手推开钱串,冰凉的铜板滚落青苔。
“往后……也莫要再找我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