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红檐倒上酒,随着裴不澈一同举杯,给承明帝贺寿。
喝过几杯酒,承明帝在太监的搀扶下先回殿休息。帝后离席,宴席上官员气氛融洽,明显轻松了许多。
李云霆端着酒杯,在席间挨个敬酒,身旁跟着的小太监还畏畏缩缩的劝他少喝。李云霆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走到李庶前头,他只是掀着眼皮瞧了李云霆一眼,净是不屑。
谁不知道李云霆是废人一个,亲王中最没理由继承皇位的,毕竟幼时太医便断言他活不过三十五,是个早死的货。
李庶的夫人沈馥暗中杵了他一下,他才不情不愿地起身,要给李云霆这个皇兄问好。
等花闻瑛晃了晃酒壶,给三人倒上酒,他捏着酒杯随意道:“敬皇兄。”
花闻瑛放下酒壶,上前拦了沈馥的酒杯道:“夫人,您今晚喝了那么多酒,这杯让妾身替您喝吧。”
沈馥推辞:“可你腹中还有孩子……”
花闻瑛微笑,还是从沈馥手中夺了酒杯,一饮而尽。
孟红檐撂下筷子,凑近裴不澈用手掩着唇低声道:“不对,那酒有问题!”
刚说完,只听对面一阵酒杯落地的声音,接着花闻瑛脸色煞白,捂着腹部踉跄后退几步。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阿瑛!”殷寄真意识到不对劲,闪身到花闻瑛身旁。
“这酒……”李庶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如断线木偶般软倒在地。
沈馥惊呼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查看花闻瑛,却见花闻瑛身下的衣服渗出暗红血迹。
“太医!快去请太医!”沈傅大喊。
席间顿时大乱。李云霆手中酒杯“啪”地摔碎在地,他猛地转向李庶,捂住胸口道:“李庶,你敢在酒里下毒?”
李庶已倒地休克,沈馥连连后退:“胡说!怎么可能……”她话说到一半噎在喉中,目光惊恐地看向殷寄真怀中的花闻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孟红檐早已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花闻瑛身旁。她搭上花闻瑛的脉搏,脸色越来越沉:“是水银中毒,必须立刻催吐。”
殿中金吾卫察觉到异动,纷纷向这边聚拢。裴不澈吩咐道:“去拿脏水来给他们灌下去。”
“是,殿下。”金吾卫领命退下。
孟红檐从袖中拿出针袋摊开,刚要下针,沈馥一把攥着她的手腕:“慢着,你是大夫?”
“我是大夫,我能救她,请夫人不要耽搁时间才好。”
沈馥将信将疑地松开手,孟红檐看了她一眼,迅速把银针扎入花闻瑛体内。她痛苦地蜷缩在殷寄真怀中,原本红润的唇瓣已泛起青紫色。
殿内乱作一团。官员们惊慌失措地退开,将这片区域空了出来。裴不澈冷眼扫过全场,金吾卫将四周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离开。
“水来了!”一名金吾卫捧着铜盆匆匆跑来。
孟红檐头也不抬:“灌下去,越快越好!”
裴不澈接过铜盆,单膝跪在花闻瑛身旁。殷寄真会意,捏开花闻瑛的下颌,裴不澈毫不犹豫地把水灌入她口中。
花闻瑛剧烈挣扎,喉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花娘子,坚持住!”孟红檐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眉头紧锁:“毒性太猛,必须再灌。”
金吾卫扶起李庶,同样在灌入脏水催吐。他面色铁青,但因其为男子,情况稍稍好点。
李云霆还清醒着,推开金吾卫的水,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进行催吐。
“怀安王殿下,没事吧?”裴不澈沉声问道,手指搭上李云霆的脉搏。
李云霆虚弱地摇头,声音细若游丝:“无妨……先救他们……”
裴不澈心中带着疑虑。李云霆脉象紊乱却无生命危险,这不像致命剧毒的反应。他闲暇时跟着孟红檐学了下把脉,此时的脉象看得他云里雾里的,只当自己学艺不精。
沈馥瘫坐在地,华丽的裙裾沾染了污渍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花闻瑛身下蔓延的血迹,嘴唇颤抖:“孩子……阿瑛的孩子……”
“孩子恐怕保不住了,现下能救回她的命已是万幸。”
“太医到了!”
人群分开,白发苍苍的太医匆忙赶到。为首的陈太医一见花闻瑛的状况,脸色骤变:“快取绿豆甘草汤来!”
孟红檐为花闻瑛施完最后一针,退开让太医接手。她转向裴不澈,声音压了又压道:“奇怪,这毒性发作太快,不像是普通水银……”
裴不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
李云霆在一旁休息,李庶仍在昏迷,花闻瑛的呻吟声渐渐微弱。沈馥被侍女搀扶着,泪流满面却不敢靠近。
“查酒壶。”裴不澈简短道。
孟红檐点头,趁人不备拾起滚落在地的酒壶。她以袖掩鼻,小心嗅了嗅壶口,思索道:“是水银,但还有一味我辨不出的药材。”
“陛下驾到!”一声尖利的通传让殿内瞬间安静。
承明帝面色铁青地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皇后。老皇帝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地面、昏迷的人和血迹,眼中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前脚刚回到寝殿,屁股都还没捂热,后脚就有人来通报宴席上出事了。
“怎么回事?”承明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无人敢应。殿内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
李云霆虚弱地抬头,嘴唇颤抖:“儿臣不知,只记得三弟敬酒……”
沈馥扑倒在地,声音凄厉:“陛下明鉴!我家王爷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分明是有人栽赃!”
“栽赃?”承明帝冷笑,“酒是从你们桌上倒的,人也是你们敬的,如何栽赃?”
裴不澈注意到李云霆眼中几不可察的得色,那神色太熟悉不过了。他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挡在孟红檐身前。
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救治着中毒者。花闻瑛的情况稍有好转,身下的血迹触目惊心。陈太医摇头叹息:“胎儿保不住了……”
殷寄真闻言,眼中杀意骤现。她猛地抬头看向沈馥,后者惊恐地后退数步:“不是我!我怎么会害她!”
“我看到了,她是替你挡下酒才中毒的。”
“够了!”承明帝暴喝一声,“孟爱卿,此事交由你彻查。”
孟寒云躬身领命:“微臣领命,臣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人救得及时,将将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出了这样的事,宴席也不可能再继续办下去,待孟寒云排查无误过后,众人才作鸟兽散。
裴不澈护着她,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孟红檐才长舒一口气,手指仍在微微发抖。她摊开掌心,露出藏在袖中的一小块酒壶碎片:“这毒不简单,我得回去仔细查验。”
裴不澈握住她冰凉的手:“阿檐,李云霆的反应很可疑。”
“你也发现了?”孟红檐道:“分明他也喝了酒,症状却没有李庶和花闻瑛严重。”
“是,那时我给李云霆诊脉了,他脉象紊乱,但并不致死。”裴不澈道:“难道是因剂量不够吗?”
孟红檐肯定:“也有此可能,水银不溶于水和酒精,只会沉在壶底。所以花闻瑛倒酒时会摇晃壶身,实际上每杯酒的水银剂量都有所不同。”
马车一个颠簸,两人同时噤声。车外传来金吾卫整齐的脚步声,显然今夜皇城戒严。
“淮陵王殿下请留步!”
裴觉勒停马,侧头询问道:“殿下,似乎是黎安王夫人。”
“沈馥?她要做什么?”裴不澈沉声吩咐:“裴觉,等她上来。”
沈馥从窗口探出头来,见裴不澈的马车在前方停下,不由得催促赶车的马夫快一点。
两架马车在大街上齐平,裴不澈修长的手指掀开窗口的帘子,淡淡道:“何事?”
“淮陵王殿下……”沈馥抿唇,欲言又止。
折腾一晚上,裴不澈想带着孟红檐快些回去休息,眉间有些不耐烦:“有话直说,时辰不早了。”
沈馥踌躇半晌才道:“毒是花闻瑛下的,但有些事我想要提前告诉殿下。”
“我沈馥,虽长在深闺,却也不屑于同女人争风吃醋。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说花闻瑛的毒不是我下的,今日发生的事我也未曾料到。花闻瑛是个好娘子,李庶不是好丈夫,她不应该在黎安王府磋磨半生。”
她继续道:“承明二十六年的巫蛊案,其中有李庶的手笔。”
言尽于此,沈馥吩咐车夫离开。
孟红檐和裴不澈回到府中已是三更天,她拖着身子简单洗漱完了,裴不澈吹了灯上床,将她拥入怀中。
她拍了拍裴不澈,爬在床上撑起上半身道:“听沈夫人那么一说,我倒觉得花闻瑛下毒是为了给家人报仇的可能性更大些。但为什么她不直接在府中给李庶下毒,而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呢?”
裴不澈道:“阿檐,花闻瑛不仅仅是要简单的杀了李庶,在黎安王府中杀了他,只需要一查便知真凶是谁。但在殿前动手,不止能除掉李庶,还能给他扣一个谋害兄弟的罪名。”
孟红檐不解:“可花闻瑛怎么知道,怀安王会喝那杯酒?”
“她不知道。”裴不澈道:“但喝下这杯酒的人是谁都可以,怀安王也好,沅陵王也罢,甚至可以是李晔。她只要能达到李庶谋害兄弟的罪名即可,所以这个人是谁,对她来讲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