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芫的身体动不了，她被这群魂灵们推着渐渐靠近这扇玄黑大门，她一靠近，大门就发出深沉厚重的开启声，这群小魂灵推着她径直走进了这扇门里。

门后又是另一重空间，入目之处便是一道飞流直下的银白悬瀑，周围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这处瀑布像道耀眼明亮的银河，从万丈高空倾泻而下，在奔腾的水流中裹挟着数道魂灵，径直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中。

小芫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这番景象，她的目光刚停留了会儿，就被魂灵们推着绕过瀑布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小芫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被它们推着乖乖往前走。

四周的空间仍旧是漆黑沉寂的，路上的时候小芫看到了有几位身披黑袍的使者从身旁飘过，这群使者被黑袍裹住的头部是一团黑暗，看不见任何五官。

前行了许久，小芫就看见了远方有座被弥漫着袅袅雾气的宏伟宫殿。

这座宫殿从殿顶的琉璃瓦到支撑大殿的巨柱全都是黑色的，不同于寻常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殿宇，远处这座宫殿黑沉死寂，两头镶着黑鳞的巨龙攀附在两侧的飞檐上，殿角悬挂着同色的漆黑檐铃，透露出一种不可侵犯的阴森气势，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人心里发憷。

小芫被魂灵们带到了宫殿前，其中一只魂灵轻轻敲打了下她的膝盖，她双腿一曲，就跪在殿前。

似乎完成了任务般，小芫跪下后，这群魂灵们就自动飘散开了。

小芫被笼罩在黑暗的环境里，除了抬眼可见的这座黑色宫殿，周围什么都没有，小芫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她跪在殿前没有起身，这会儿身躯已经能动弹了，她俯低了身子，以额触地，诚恳道：“神灵大人，我有事相求。”

她话落，周遭就沉入了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小芫保持着跪伏的姿势没有起身。

过了许久，大殿内才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这次所求何事？”

这道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传来回响，让小芫心头微震，她敛神闭目，将青泽的事情简要地诉说了一遍，然后说出自己的请求：“我想带他离开这里。”

她尾音一落，四周的空气又陷入了寂静，像被深海裹挟，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

片刻后，大殿里才传来声音。

“你走吧。”

小芫一怔，她倏地睁开了眼睛。

“你已向黄泉做过一场交易，身上没有任何可供换取的价值，你不必再求，回去吧。”

闻声，小芫愣了下，这个时空的黄泉之神应该不知道她……难道黄泉在各个时空里都是共通的？

这道声音结束，周围那阵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跟着消弭殆尽，小芫能感觉到殿中的神灵在说完这话后突然远去了，她回过神来，心急地站起身，往大殿的方向匆匆靠近了几步。

“我可以用下辈子交易！”

无人回应。

小芫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她急忙道：“再用上下下辈子也可以……能不能请您帮帮我……”她太心急了，不知不觉离宫殿太近，她话落，就被一阵劲风席卷，身子一下就被甩了出去。

小芫倒在地上，手脚仿佛错位般骤然袭来剧痛，她疼得冷汗直冒，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她看着远处黑沉的宫殿，一步步挪着自己的身躯走回去，执拗地恳求道：“我……我永生不入轮回也可以，能不能请您帮帮我……”

依旧是无人回应。

小芫跪在宫殿前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什么代价都可以……请您帮帮我……”

她不能就这样看着青泽消失在这个时空里，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不管要她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她只想让青泽平安地回到原来的时空。

四周沉寂了许久，殿中才再次响起那道森严空旷的声音。

“无界石境内，即便是黄泉也无法干预。”神灵说：“但是，如果你愿意向黄泉献出永生，我可破例助其中一位逃离此境。”

听言，小芫立马竖起了狐耳，她抬起脑袋。

漆黑的宫殿森森地伫立在跟前，小芫像看到希望般双眸微亮，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愿意！”

小芫原本寿命就很短暂，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说罢，她再次跪伏在殿前：“我愿意献出自己的永生，请神灵大人帮助青泽离开此地。”

“为了权衡无界石的力量，留在此境的另外一位将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亡。”

神灵：“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你消亡后，这个时空里的所有人，包括妖界的王将会遗忘跟你相关的记忆，你所做的一切将无人知晓，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你选择付出的代价是永生不入轮回道，无论在未来的哪个时空中，将不会再有你的魂灵诞生，你确定要为此献上自己的永生吗？”

闻言，小芫神情微滞。

青泽……会从此忘记她吗？

小芫的脑海里忽地闪过青泽那双妖媚漂亮的狐狸眼，她原本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偿还青泽的恩情而已，可听到他会从此遗忘她，心脏仿佛被人闷捶了一下，微微抽痛起来。

可尽管如此，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她为了帮助青泽逃离这里，跨越艰险来到这里，这就是这件事本身的目的和意义。

她原本也不是为了让青泽记住什么，如果在经历此事后他最终能够忘记她，或许才是最好的。

她死亡后，魂体便不复存在了，往后轮回道里也不再有她的魂灵诞生，既然注定了这是她最终的结局，那么，青泽忘记她是好事，从这里离开后，他会回到妖界，继续当最尊贵强大的王者，他这样的人，生来就不应该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绊。

这件事，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慕雨和她的外婆，明明答应好要照顾老人家的，可最终，她也无法用慕雨的身份跟外婆好好告个别。

下定决心后，小芫直起身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确定。”

她话落，下一秒，一阵厉风掀起，割断了她耳侧的一小缕发丝，小芫愣了下，就看到自己这缕发丝飘浮到半空中，像萤火般发出微微光亮，随即，发丝便在空中编织成了一截红绳。

红绳的样式小芫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青泽当初为她佩戴上的那截红绳。

红绳从半空中落下来，不管是编织的形式还是粗细大小，都与她曾经佩戴在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见状，小芫怔了怔。

神灵说：“那便以此物为契，十日后，新月之时，我会在五岳最高峰解除无界石的封印，届时穿过结界，便可返回正常的时空中。”

听完这番话后，小芫从怔忡里回神，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与青泽的羁绊因何而生，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被选为历劫的对象，原来早在千年之前的时空，宿命之轮就已经启动了，是由她亲手开启的。

红绳在空中亮着微光，随后轻轻一声‘砰’，便消失在了眼前。

原来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轮回，青泽在未来里会拿着这段红绳找到她，而她会对他逐渐产生爱慕之心，为他远赴万里寻找黄泉，这才是整场情劫的闭环。

小芫看着红绳消失在空中，心头微颤起来，预感到青泽所历的这场劫难，现在才正式落下了帷幕。

而喜欢上他，最后再被他遗忘，这才是她最终的宿命。

小芫压下心头的苦涩，她默默弯腰，朝宫殿再次跪拜，以表谢意。

“契约已成，你可以走了。”

小芫没有依言离开，她安静了几秒，直起身道：“神灵大人，我……可以再求一物么？”

“何物？”

“我听闻黄泉彼岸有可以治百伤的灵草，我可以求一株么？”小芫诚恳道，还要再等十日，可她担心青泽身上的伤无法坚持到那个时候。

“黄泉的规矩今日已为你破例，你已无法再牺牲任何代价在黄泉换取物品。”神灵拒绝了她。

小芫也知道黄泉的规矩，她刚才献出了自己的永生，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作为代价付出的了。

她犹豫着正想开口时，神灵告诉她：“雪狐的心脏素来有灵丹妙药之称，比起灵草，更是治疗提升的良药。”

小芫微顿。

她的心脏？

“灵草是黄泉宝物，我无法赠予你，但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我便赐你这一物吧。”

小芫抬眼就看到半空中落下了一把匕首。

“此物倾注了灵气，取心脏后可让你多活几日。”神灵说：“至于用不用，就取决你自己了。”

小芫接住了这把匕首，周身的压迫感顿消，神灵已经从殿中远去了，小芫抬起视线，就看到原本矗立在跟前的那座黑色宫殿被骤然升起的迷雾笼罩后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她晃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来到了河边，小芫愣了愣，她转头看向四周，刚才那阵黑暗的空间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被黎明照耀的树林。

日光从天边初升，淡淡的微光透过朦胧的云层洒落而下，周围万物都笼罩在清晨的薄雾里。

小芫坐在河边的草丛里，刚才在黄泉经历的那一切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似的，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里的匕首。

不是梦。

她确实和黄泉达成了契约，十日后，就能将青泽从这里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