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豆子是她的熟人,阿邱可以把他拖到墙角里蛐蛐:“你们队长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明明刚才还叫我盯着夜之窟,要是我真的搬来住了,任务可怎么办?你是伙夫,你以后记得多给他喂点核桃补脑。”
可惜豆子和她不熟,阿邱只能僵在原地,绞尽脑汁地尝试和眼前的不明生物交流:“真的不用了……我兼职的报刊亭离家里很近,不想放弃这个便利……夜之窟就是基础设施不好,但我住在那边还算安全……”
结果让人一句话打发了:“好吧好吧,我开玩笑的!”
……有时候,应当适度鼓励粉丝殴打偶像。
“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豆子。别看豆子说话难听,他平时还是挺随和的,只有被触碰到了底线才会变得暴躁——刚好两回都被阿邱你给撞上了,这叫什么事儿!但我跟你保证,他不咬人,真不咬人,上回那场对决相信你也看得出来……”
谢天谢地,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
不过,该谈的话题总是绕不过去的:“你那位……搬运工舍友?他现在还好吗?”
阿邱舔了舔上嘴唇。
“他跑了。”
“跑了?”
“嗯,昨天半夜跑的,早上起来就没了人影,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续好两杯茶的豆子默默坐回了原位。
“不仅如此。”阿邱板起脸来,“依我看,表面上提供舞男服务的淡猫俱乐部,很可能是一个暗杀组织。”
克洛诺斯和豆子互相对视一眼。
“你具体说说?”
“一是身手不凡,除了苏西,其余两位主干成员也是练家子,他们从不伪装,相信大家都看得出来。二是他们在夜之窟的势力不深,无论筹备能力如何专业,细节上的生疏也不会骗人,保守估计,他们来这里没满三个月。此外,他们上头肯定有人,势力还很广,具体是谁我也判断不出来,反正不像戍卫队,更像是哪位祭司的私人警卫队——”如果别人家的祭司也像北城那位一样没有安全感的话,“克洛诺斯队长,这些算是夜之窟的异状吗?”
被点到名字的人一怔:“呃,当然算!”
“暗杀组织啊……”豆子也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阿邱怕他担心,连忙说:“很显然我不是他们的目标,甚至他们大张旗鼓地在夜之窟开店,很有可能接到的任务也并非暗杀——”
“这件事应该尽早通知夏尔玛镇长。”豆子转头跟队长交代。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
阿邱讪讪一笑:“镇长要是派人端了那里,我就没地方睡觉啦……”
“正好你搬过来住嘛!”克洛诺斯冲着阿邱时嬉皮笑脸,转向豆子时却是脸一垮:“我看你该吃点核桃补补脑了!万一镇长就是他们上头的人呢?”
阿邱再次汗流浃背:女神啊,这是可以公开说的吗?
豆子看她一眼,无所谓道:“邱小姐都说了,‘反正不是戍卫队’。”
“谁告诉你森林戍卫队和镇长必定是一伙的?”
“那就是别的什么戍卫队,随便吧。”
原来豆子警官的随和表现在这里啊。
“目前尚不确定他们有什么计划。”阿邱特别强调,“我比较担心的是,假如再有人以‘查封’威胁,这帮人就要卷铺盖跑路了,到时候只怕更加难以监视。”
克洛诺斯郑重点头:“的确如此。感谢你的重要情报,对我们很有帮助。”
阿邱也老练地冲他点点头,龙吸水一般喝光杯里的茶,第二次站起身,开始背诵寒暄语:“今天我就——”
“等等!”
克洛诺斯跟着她站起身,腿还没迈开,身形就是一晃,龇牙咧嘴地“哎哟”一声,差点没摔倒。
阿邱赶紧上前搀扶:“小心!这是怎么搞的,抽筋啦?”
“风湿病。”豆子熟视无睹地替来客解惑:“喝酒喝的。”
疼劲儿过去后,克洛诺斯当即给了下属一捶:“什么喝酒喝的,我那是阿瑞斯杯留下的伤病!尊重一下老选手好吧?”
“最近气温升高,湿度也跟着起来了。”阿邱的口气像是在分析一株植物的生长环境,“往后几天可能会连着下雨,你一定要做好防护工作啊。”
“好啊好啊,我拿个发热包捂起来!不过有个好消息是,我们的队医快来了,到时叫他帮我调理调理就是,不必担心。”
克洛诺斯不在意地挥舞着蒲扇巴掌,阿邱却是心虚得没边儿了……在这关头叫队医过来……主要还是为了豆子警官的伤吧。
魔法并不是万能的,像脱臼这种伤筋动骨的事,个人能力再强,顶多也只能应急处理,细致治疗还得靠游医队的药物和仪器。一个注册角斗士,要是因延误治疗导致机能下降——结果可想而知,阿邱先自刎谢罪,剩下的保险来赔,前提是她买得起。
豆子一脸看不下去地收拾着茶几:“你个老弱病残趁早歇着吧,我送她出去。”
阿邱正要婉拒,老弱病残短暂地恢复成精敏的年轻人:“哎等会,我打听一下哈,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两个小朋友单独聊了些什么?”
豆子直言不讳道:“在聊你。”
“真的吗?聊我什么呀?”
“——是秘密。”阿邱抢着说。很快她发现,就算她不插嘴,豆子也没有打算说下去。
感谢女神,他信守了承诺,直到最后都没有告密。
“好好好,是秘密,那我就不多问了。”克洛诺斯笑眯眯地收起了窥探欲:“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不如这样,阿邱,明天你几点钟交班?好,下午我叫豆子带你去参加入职培训。罗宾小队员,你说呢?”
“明天就去?”
“是的,效率至上不好吗?”
“没说不好。”
阿邱感觉像是有个牛仔把她脖子上的套马索给勒紧了:“怎么——怎么又有入职培训啦?”
说好的任务都很简单呢!
“别担心,形式上是入职培训,内容却是你正需要的。”
克洛诺斯的意思是,他愿意帮阿邱承担第一次去看调律师的费用,“不许拒绝!这也是为了工作的顺利展开着想。”
他的告别寒暄语也非常有内容,需要长期的生活经验积累:“即便瓦德密尔的春天快要来临了,可别忘了还有倒春寒哟,大家都注意保暖,明白了吗!”
一言以蔽之,不是简简单单就能从《万事不求人手册》上习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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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下午的谈话:阿邱的投诚,换来了监视者的赢家通吃。她认为——终止式可能也认为——夜之窟最值得一“盯”的就是她自己。
“明天我们在哪碰头?”
这是豆子在问话。
“夜之窟街口怎么样?有一棵修剪过的龙柏,旁边可能还有西瓜摊。”
“行。”
看到广场上的美梦女神像,阿邱礼貌地驻足道:“罗宾警官,请留步吧,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无法预料他回头是否会告密,这句感谢的承接方是曲奇,她会好好保存、含泪吃上三天的。
但豆子的理解显然还停留在上一阶段。
由于阿邱一出门就掏出了情商修炼手册,翻到有手描平面鸫的那页,细细摸索着纸张以恢复能量,豆子瞄了眼,看清那是什么后,反应过度地倒吸一口冷气,直到现在还保持着眼皮紧张度。
眼皮紧张的他沉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找克洛诺斯合作?”
意思大概是,这回你应该看到我们队长的诚意了吧?大胆找他去吧,我不敢保证我自己,但他才是真的不咬人啊。
那么为什么不呢?一个克洛诺斯,一个鸫,两人手足情深、你说你是哥哥我是弟的,要是倒霉的弟弟被他亲爱的哥哥先找到了,眼里哪里还会容得下她阿邱?
人还没找到,她就提前吃上干醋了,本质上,她的evil plan就是绑架离家出走的小孩,以免他和家人团聚、从而抛弃自己。可不能说漏了嘴,正义的豆子警官得知真相后,不逮她才怪!
所以她的说辞是:“因为我喜欢给自己的生活增加一点难度。”
豆子嗤笑一声,不再看她。
却也没有立即迈步往回走,双手插兜,抬头望着女神像。
“你就这么想要他?”他问道,语气里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
“嗯啊。”很难看出来吗?“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他。”
“找到他之后你要怎么办?”豆子的目光就像裁信刀,带着剖开一切的气势,“刷”地划向阿邱的额头:“吃了他?”
“说什么呢,我才不吃人!”
阿邱明白过来,豆子可能对塔尔塔洛斯的前服刑人员有些童话式的恶感,从小父母肯定没少跟他说“再不乖乖吃饭饭,塔里的魔女就要来吃你了!”
为了划清自己和魔女的界限,她叉起腰,大声说:“我尊重他的意见!就算真被我抢先一步找到了,他讨厌我,我还能强迫他喜欢我不成?”
“你强迫一个试试?”
“……啊?”这是威胁还是祈使?
“这样你就露出真面目了。”豆子倨傲地一抬下巴,“然后终于发现,世上没有人会接受你这样自私又肤浅的爱。”
他知道个什么,就在那信口开河?虽说之前的确考虑过用完就阉,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阿邱的生气带了恼羞成怒的成分:“……就算是那样,又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
豆子冰寒着面色,转身离开。
阿邱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下,心里直纳闷:豆子是不是把她一开始的话听进去了?不然为什么会对鸫的话题如此敏感?
他当然敏感。
试想一下,我亲爱的朋友,假如你是鸫,出于某些原因改换形貌藏在傻大哥身边、只求帮他平稳度过此次危机,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囚给盯上了;眼睁睁看着她对自己的画像一见钟情,不久后,画像又以各种形态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终日被“嘿嘿嘿”的憨笑声笼罩,上面很可能还沾着同枕共眠的口水、施展爱情魔咒留下的血液、毛发什么的——你也会吓得寒毛直竖。
因而,豆子从她身边逃跑的步幅从来都不是百米冲刺,全凭他残存的勇气与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