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道路弯弯曲曲,不尽坎坷,通向前方。他脚下的路突然断裂,他颤巍巍的俯瞰下去,是万丈深渊,直赴幽泉。
少年无知,也轻狂无惧,唯有死神敲响的丧钟令他绝望。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为何预见了不可避免的死亡呢。
……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状态走到了秦牧的家门前,他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敲响了家门……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站在他面前的栖夏,和栖夏身后的秦牧。
出人意料的是,冰宸瑾没有等到意想中的呵斥,没有等到赶走他的动作。他悄悄抬头注视,却发现了栖夏温柔的目光,它是那样平静,那样善良……
“宸宸,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好担心你……”栖夏的神情,充斥着淡淡的忧伤。
“栖夏姐姐!”一瞬间,冰宸瑾再也控制不住的扑过去倒在她的怀中,所有的负面情绪:痛苦、迷茫、压抑、绝望,像是瞬间找到了释放之处,通通发泄出来。就如在大海啸中几经生死的小船,终于寻得指路的灯塔,温馨的港湾。
他泪流满面,他紧紧的扯着栖夏的衣衫,他的身体因猛烈的抽泣而不停颤抖
栖夏只是温柔注视着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背,一遍又一遍轻声说:“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秦牧望着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然后陷入沉默,没说一句话。
片刻后,栖夏把冰宸瑾带到沙发上坐下,她轻声叹了口气,用指尖触碰着他的脸颊,她认真地说:“宸宸,如果你认为你的世界里的太阳落下了,那我告诉你,其实还没有。”
顿时,冰宸瑾心中大惊,他用哭红的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栖夏。
栖夏继续问道:“先答应我,不要轻易放弃,好吗?”冰宸瑾听闻,便沉重地点了点头。
“云海学院”,栖夏很清晰地道出了这个名字,她接着耐心地讲,“双生无核并不意味着一定堕入魔道,云海学院,那个天才云集的神圣之所,我相信一定有办法解决你身体的问题,哪怕是史无前例。”
“只不过,那是一条注定艰辛的路,因为你必须成为天才。”栖夏的表情,稍显凝重,她紧紧握住冰宸瑾的手说:“无论你将来面临多大的艰难困阻,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所以,坚持下去好吗?每当你受伤或者负重前行的时候,回头看看,我始终都牵挂着你呢。”
栖夏笑了,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冰宸瑾的黑暗冰河里,最动人的慰藉。
他明白了,他会好好活着。
他知晓了,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拼尽全力,万死不悔。
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他所牵挂的人,依恋的人。
那天之后,冰宸璟被调到了最普通的班级,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而且周围没有任何人,人群的座位离他很远,他似是一个病原体被隔离在了无菌室一样,没有人敢去接近。
父亲冰杨常常面露苦涩,再也没有笑过;母亲的眉睫突然憔悴了许多,彻底告别了春光。他们脸上皱纹写满了无尽的忧愁。
挚友冬锋也在那晚之后,与冰宸璟渐行渐远,冬锋不是不晓事理的人,所以他一定会明白。哪怕不明白,冰宸璟也绝不后悔,这是他必要做的事。
至少从原来的班里,他听到时不时传出些流言。那些话语,跟随着谩骂自己的声迹如约而至。听得久了,越发不觉刺耳。偶尔,它们变成了远方的风铃,敲打着时间的节拍,空响不绝,让走得慢的时间流动快些。
他的朋友们,或许并没有因为现在他的模样就选择远离,但是家庭和环境的不允,最终导致他们亦是隔海相望。
几次放学的时候,看见凌诺正准备上私家的豪华轿车,他刚想去打个招呼,就感受到了几名保镖充满攻击性的气息,凌诺回头看见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孤独,就像漫长的黑夜。而回家的孩子,点着一盏微弱的宫灯,满心欢喜的流着眼泪,踩着三尺寒霜,寻找所谓的家乡。
冰宸璟总是一个人默默对着玻窗出神。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那曾是多少御天者梦寐以求的修炼场所,如今再言已是境中人,这一切的一切,明明只是从他的一个测试结果开始,就像梦一样不真实。现实和虚幻,早已分不清哪一边是生活,哪一边是幻梦。
他又想起了翊之远,想起了经常去的小卖部,还有那个老爷爷常常等他放学,绘声绘色地讲起两面都是太阳的英雄。他相信老人跟栖夏一样善良,不会把他当做怪物,所以他暗暗下定决心,今晚放学,一定要去看看。
放学后,他少有的又一次有些难掩的激动,迅速收拾好书包,快步朝小卖部走去。
可是,当他走到那里时,却发现小卖部的门是关着的。
“不应该啊?”冰宸璟有些疑惑,一般来讲,老人从来没在这个时候关过门。
“喂,你就是冰宸璟吧?”这时身后走来一个中年模样的人,他继续说道,“你要找的老人便是我的父亲。”
“很不幸,老人家过世了。”
“你说什么!”冰宸璟瞪大了眼睛。
男人低落的神情,显然没有说谎,他同情的看了冰宸璟一眼,接着道:“我回来就想再看看他生前留下来的店铺,除此之外,他还让我带些话给你。”
“其实故事的结局并不关键,而是他心中的两颗太阳;重要的不是成为英雄,而是在黑暗时代里,成为那唯一的光亮。翊之远不是英雄,但是他走上了英雄的道路。”
“壮士为国,虽九死,而不悔。”
“轰——”冰宸璟只感觉自己的内心一阵波涛惊骇,天塌地陷,像是有什么很珍贵的东西破碎了,这一刻,他原本在这一段时间平复的心情突然猛烈地颤抖!
老人走了,带着他的故事,走了。同时带走的,还有冰宸璟心中的翊之远、心中的两颗太阳。
不,那样的英雄根本就没出现过,永远也不会出现的。
……
他沉默的走回秦牧家的楼下,脑海里还久久沉浸在老人下棋的画面之中,所以他很快被接下来的情况震惊了!只见秦牧家门前站满了人,热闹非凡,但是很奇怪……那根本就不是热闹!
大量的人穿着黑色的礼服,死气沉沉,全然高兴不起来。冰宸璟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他拼命挤进人群,咬牙跨进秦牧的家门,忍不住大声喊道:“秦牧,你在哪?”
然后,他就彻底傻眼了……
秦牧趴在一口硕大的棺材旁边,失声痛哭,他抱着一大堆礼花,那些花已经被他弄得皱巴巴的。在棺材的前面,还有张遗像,那是冰宸璟熟悉的亲人。
“栖夏……栖夏姐姐……”冰宸璟身子一软,倒在墙边。
后面的人群传来些微弱的讨论声,他得知,栖夏是在宇宙航行时执行任务,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天灾,机毁人亡。冰宸璟死都不会想到,命运的扳机,这一次居然瞄准了他最亲爱的栖夏姐姐。
“你说好的……会一直陪着我……”冰宸璟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出了这话。
“哈哈哈哈……”
冰宸璟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泪水早已被风干,他哭不出来了。死神从来就不打算给他一点希望,上天也从未眷顾过他,他们扼杀了他生命中所有的希望和光芒。
他恨自己的无能和堕入了魔道,他恨上天如此的不公,他恨死神从未放过自己,他恨这世上赤裸裸的人性。所以,他笑得大声,也痛得极深!
“你笑什么!”秦牧愤怒了,对于母亲的死,他早已是伤心到了极点,他根本无心去想冰宸璟为何发笑,他竭力怒吼道:“难道你真是别人口中的怪胎吗?马上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怪胎?他就是那个冰宸璟?”
“那我们还不把他轰出去!”
“哎可怜的两个孩子。”
“晦气,赶紧弄走。”
秦牧这一声,直接引发了后面人群的沸腾,纷纷拿起棍棒要把他扫地出门。而此刻的冰宸璟,依然冷笑着……
列车上,冰宸瑾半睁着眼睛,泪水悄悄划过他的面颊,他长长叹息一声。接下来,是梦晴了吧。
梦晴临走之前,跟冰宸璟在儿时第一次相遇的小山丘下,准备做最后的告别。
“哥,我们搬家,要搬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以后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面了呀,我不在家乡,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好吗?”梦晴头一次说话,语气再也没有了一丝调皮的情绪。
冰宸璟看着这个已经成熟的大姑娘,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她是从小到大的亲人,也是最亲密的伙伴,冰宸璟一时百感交集。
“哎?跟你说话听到没有?”梦晴佯装生气的模样,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要走了,你不给我一个拥抱吗?现在不抱,以后想抱都抱不成咯?”
冰宸璟微微一笑,平静的说:“不了,留着下次见面再说吧,这样我们心头又会多一份深深的挂念。”
梦晴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说:“那好吧,我走了,你还能给我唱一下那首童年熟悉的歌谣吗?我边走边听。”
“哎哎,打起精神,别吊着个脸,保持微笑,那么难过做什么,又不是以后不见面了。”梦晴没好气地说。
“好吧。”冰宸璟挥了挥手,“你走,我给你唱。”
于是,梦晴不舍的转过身去,慢慢,慢慢地越走越远。冰宸璟望着他的背影,开口轻轻地吟唱:
无尽的草场,天边的金黄
连着纸飞机里的梦想
你我的竹马,变成梦中白驹
载我们去诗和远方
春天的风啊,你尽情地吹
把童年带到山巅,海洋
多想,多想,带着微笑飘扬
你看
那满山遍野的鲜花,都是你的模样
你看
那天边的彩云,挽成童话里的家乡
你看
那骤雨初歇,依旧是杨柳,晓风,明月
你看
那杜鹃的歌声,编织着原野的霓裳
……
冰宸璟盯着火车的车厢顶,泪流满面,他闭上了眼睛。
今夜,他唯一一次在回忆里哭泣。也是最后一次,回首那些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