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简雾深吸一口气，稳住方向盘，直接在路边停车，然后把程馥从车上拖下来。

“这东西能是随便拿来玩的？”临简雾语有薄怒，“旁边站好，我倒水给你冲干净。”

说完，临简雾转头从车里拿出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就往程馥手上倒，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一瓶水倒完，总觉得程馥手上的奇怪液体并没有任何被冲刷掉的迹象，颜色还变得脏兮兮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简雾单纯就是感到疑惑，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还握了握程馥的手，连带着自己的手也变得黏黏糊糊，很是油腻。

她用卫生纸使劲擦拭，结果也只是在手上留下一些不均匀、干燥的痕迹，看起来像是某种污渍。

程馥看着临简雾的手，是那种初绽山茶花花瓣的冷白，舔一下能够尝到甜味，含进嘴里会渗出温柔甜蜜的汁液，就连那些安静蛰伏在皮肤下的青蓝色血管都透露出一股子苹果蜜香气，令人垂涎。

只是这么一只饱食色性的手，此时却带了几道破坏观感的泥土颜色，不够干净。

“伸手。”

临简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眨眨眼睛：“啊？”

程馥从口袋里拿出湿巾，一点点地把她的手擦干净，就是神色一如往常那般平淡：“你不知道人体润滑液是由生物合成的糖蛋白和其他成分组成的，不容易被简单的水洗掉吗？”

临简雾立即抽回手，她电光火石间想了八百多字拿来反驳的话，最后全部咽回了肚。

“……先上车再说。”临简雾神色尴尬地按了下车钥匙。

程馥有些艰难地爬上副驾驶座位，刚系好安全带，临简雾就打开了车载音乐。

音乐声音还不小，哪怕程馥再想追究，那也是不能了。

临简雾没把车开到学校门口，而是离学校还有两站路就停了下来。

程馥让她停的：“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约了朋友一起上学。”

“朋友？你除了刘佳还有别的朋友？”

程馥看了眼外面：“嗯。”

“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人怎么样……？”临简雾的问题就像雨点一样砸过来。

“具体时间不是很记得，通过学校论坛认识的。没聊几句和学习无关的事，人怎么样不知道，但这不重要。”

总不至于和刘佳分道扬镳后直接无缝衔接了！

“没人教我数学了，但我的数学总不能放任不管吧？二模结束就三模，再说，离高考也没几天了。”程馥说着就住了嘴，“哦，看见人了。”

程馥下车离开。

临简雾摇下车窗，循着程馥的身影望过去，在离地铁口不远的地方看到同样穿着ｂ大附中校服的一个女生朝程馥招手。

样貌清丽，气质高雅，第一印象就是高中校园里很受男生追捧的那种女生。

……

临简雾搞不懂了，程馥怎么能那么会勾搭人？

同一时间，程馥打了个喷嚏，有些柔弱地缩了缩肩膀。

“冷？”面前的女生问，“今天有点降温，你可以先穿一下我的校服外套。”

女生是程馥隔壁班的学生，名叫杜薇，学习成绩稳坐文科年级前三，知书达理，在老师和同学群体当中名声都很不错。程馥一进学校论坛就发现对方在一个楼盖的很高的帖子里谈论最近周考的历史题，历史相较其他学科比较苦手，正在苦恼中，直接跟对方结成学习互助小组，用历史换数学，可比直接找家教靠谱多了。

还不花钱。

“没事。”程馥摩挲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说。

杜薇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了程馥身上。

这个人真的很体贴，乐于助人。

单身。

大概……吧？这种状况正是很多现实向百合漫画感情发展和扭曲的开端。直女只是因为个人品德教养等等原因对他人温柔以待，女同便陷入了‘我和她是不是有可能’的错觉当中，自我攻略进而反向追求。

一方是友情，一方是爱情，投入不对等，自然很容易产生扭曲。

“程馥，我是知道高一发下来的教材说的还是‘资本主义萌芽’，然后高二就成了‘自由雇佣劳动’。你说这本质上就是国内历史学者的‘情结’问题，可以展开说一说吗？”　杜薇走着走着，突然问。

“那是李伯重先生的观点。所谓‘情结’问题，就是为了证明我们中国那时候并不比西欧落后，想要证明我们就靠自己也能发展出资本主义来。但是，再怎么‘情结’，那也替代不了‘事实’。”

“为什么？”

“盛唐之前中国的主要货币是方孔铜钱，宋代商品经济发达，铜币已经不能再适应当时的经济总量，于是纸币——交子取而代之。有想过为什么吗？放着好好的纸币不用，明朝突然开始向银本位演进。总不可能是白银太多了。”

“为什么就不能是白银太多了？”杜薇奇怪起来，“不也说了明朝通过海外贸易赚了很多欧洲人的白银吗？”

“因为并不是明朝想要放弃纸币，而是从太祖朱元璋开始，整个国家就开始滥发纸币。”程馥直接说了，“一张纸能值什么钱？值钱的是信用，是百姓相信那张纸本身所带来的价值。明成祖朱棣之后，大明宝钞就等于是废纸。明朝彼时，我们有全球三分之一乃至一半的白银、土地兼并产生了无数流民正好能为工业革命提供充足的劳动力，我们那时候也已经开始商品化，有学者估计，在万历年间，便是最封闭的小农也要拿４０％左右的农产品去市场售卖……我们具备一切资本主义社会化大生产的先决条件，但可惜，当时的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抓住这个机会！”

饶是杜薇，在此时也忍不住发出赞叹：“程馥你真厉害，懂得真多。”

程馥脸上泛起腼腆的笑容，心中却完全是不以为意。毕竟被一个历史本来就没自己好的人夸奖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

“杜薇，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能坐在这里吗？”

车门开启又关上，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后面传来，是鹿萌萌。

“好啊。”杜薇往里让了让，跟程馥坐的更近了。

充满敌意的视线落在了程馥的身上。

程馥觉得自己最近也没有哪里得罪鹿萌萌，但得罪不得罪什么的，有时候跟自己的所作所为没什么关系，单纯就是鹿萌萌看她不顺眼。

鹿萌萌装作和程馥不熟，程馥也乐得如此。

但杜薇开口了。

“程馥，你能不能给我讲一下唯物史观？我完全不知道哪些算是唯物史观。”

“可以啊，唯物史观嘛，像是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

程馥非常详细地跟杜薇讲了一遍。

杜薇又问：“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决定力量，英雄人物在历史的发展中不起决定作用，但起促进作用……这不是政治题吗？”

程馥还没回答，鹿萌萌就说：“本来政史就不分家。其实我建议你碰到问史观的题目，不管是哪种史观，把人民群众写上去准没错。”

杜薇没理鹿萌萌，只是看着程馥说：“但材料里要是压根没有提人民群众怎么办？”

这疑问可和程馥当初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算没有，但也许相关事件和人民群众的推动有关呢。“程馥笑了笑，跟杜薇说，”可能写的大多和标准答案没有关系，但是我们也不能指望自己的答案就能和标准答案那样精确和简练，多写是最好的。”

杜薇点点头，看着手机不说话了。

到学校后，没多久就只剩下鹿萌萌和程馥同路。

杜薇的身影刚从视野当中消失，鹿萌萌就有些按捺不住：“之前是刘佳，现在是杜薇，你怎么跟她们每一个讲话态度都比对我好，说的话还比对我说的多？”

“只要你数学也能那么好。”

程馥一句话就堵死了鹿萌萌，在鹿萌萌震惊的眼神中转过身去追杜薇。

呀，忘记还校服外套了。

晚上放学，鹿萌萌跟着程馥一起出门。

于是来接程馥的临简雾就看到程馥身边换了个跟白天完全不同的女孩子。

“我先走了。”程馥朝鹿萌萌摆了摆手。

“你不是坐地铁上下学吗？”鹿萌萌迷茫了，眼前所见跟她往常了解的程馥家庭背景实在相差太多。

那车没有千万总有百万。

她没等到回答，因为这会儿程馥已经上车了。

“你不打算向我介绍一下你的新朋友？”临简雾尽量用旁若无人的语气进行询问，但不时用手指敲打方向盘的小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平静，“要是顺路，我还能帮你送一送人。”

“只是普通的同班同学，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

“怎么说？你在班上被人欺负了？”

程馥当时不语，只是心想，临简雾不是怕她欺负人？

临简雾目光在程馥身上扫了一圈，下午从车窗往外瞥的那一眼，她就清楚记得那个女生往程馥身上披了件校服外套。

“不冷吗？”临简雾问。

“突然这么问干嘛？”

“你今天就穿了件短袖，所以我就想你会不会冷。”

“如果我说冷的话，你会把你的外套借给我穿吗？”

“会啊。”

“好意我就心领了，但你每天待的那个工作环境应该有不少人抽烟，味道应该难闻得很。”

“不不不，最近的工作压力还没到这份上，要吸烟了，大家都会很自觉去吸烟区。”

“就算这样也说不好有多干净。”

“外套我每周都会洗一到两次，哪里会不干净？”

“人不干净……”程馥小声咕哝道。

临简雾还是听到了，当即生气的差点把方向盘从车上拽下来：“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干净得很！”

临简雾的气急败坏充分满足了程馥。从这句话开始，一连几天，程馥弯起的嘴角就没下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