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期腿部的紫黑之气已消除大半,林修竹以银针轻点创口边缘,乳白色的脓液缓缓渗出。他示意秋生递来煨在炭炉上的盐水罐。刚一转头,便见窗前荆如玉面容晦涩难辨,还未来得及开口,只瞥见绯红衣角如焰火般掠过。
林修竹心觉不妙,正要起身时,便见一身着灰袍的老仆人立于门前——正是那日在药房碰见的陈管家。
福伯神色慌张地递给林修竹一个眼神,他当下了然,青蓝色衣袍下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刀。
不过来人似乎早已防着他这招,出手如电,白绸自袖中暴起似毒蛇吐信将他紧紧缠住,短刀脱手而出咣铛坠地,在青灰砖上擦出几点火星。
秋生见状,大喝一声:“公子!”抄起手边的板凳向陈管家砸去。
“别……”林修竹艰涩开口,话音未落,疾风如鞭,横扫而过,秋生如断线纸鸢撞上案几,纸张和笔散了一地,他半阖着眼,擦了一把唇边的血,正要起身……
刀光倏闪,如银蛇般窜出,紧紧缠绕的白绸应声断作飞絮,林修竹一个没站稳,脚下一崴,跌了个大屁墩。
“公子!”
“秋生,关好门,先和福伯帮沈公子消毒,否则他的的腿难保!”余音未落,林修竹抓起地上短刀踉跄跑到门外。
电光石火间,院内的一红一灰两道身影已过了七八招。荆如玉握着刀柄的手腕一转,刀尖冷不丁打了一个旋转,削下一片灰色衣角。陈管家后退几步,一个鹞子翻身掠上屋顶,荆如玉紧随其后,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踩得瓦片吱嘎吱嘎作响。
林修竹仰头看着房顶这二人,心跳如和尚撞钟,总感觉什么事没捋顺,他猛然攥紧刀柄。
陈管家忽地回头朝荆如玉扬一把碎石子,借势翻出了围墙。荆如玉秀美微蹙,脚下一使劲儿踏碎三片青瓦纵身追去,眨眼的光景这二人便不见了踪影。
林修竹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脱口道:“糟了!”他脸色登时一变,急忙跑向前院,恰好跟进门的沈子辰撞个满怀,险些跌倒。
沈子辰一把扶住林修竹:“林公子,何事如此慌张?”
“沈公子,这附近可有树林?”林修竹飞快地问道。
“三公里外有个老秃顶子山,这是怎么了?”
“沈公子,还请借宝马一用。”林修竹越过院门,回首道:“那妖怪又出现了,来者不善。”
沈子辰握着扇柄的手指微微泛白,不动声色道:“我与你同去!”
阴风飒飒卷来阵阵寒气,本是暖阳高照,和风徐徐,片刻间仿佛换了一番天地。
荆如玉刚一落地便意识到中计了,她心中估摸着离林修竹所说的什么契约时间还有七日之久,那么这妖怪应该不是冲着沈子期来的,如果不是沈子期……毋庸置疑就是她自己了,“它们”想彻底铲除她这个绊脚石。
荆如玉将双刀插回刀鞘,大拇指轻轻摩擦两下虎口。秋风拂过山岚,那幽邈参差的茂林之中传来乌鸦的苦吟。忽然,一阵尖锐的鸣叫,惊得群鸟簌簌而飞,接着又戛然而止。荆如玉目光深邃地盯着前方黑洞洞的树林,眼角微沉……
然而不过转瞬,白绸从四面排闼而来,如巨蟒过境。荆如玉衣袂翻飞,拔地而起,自空中三转后足尖点绸一路滑落……荆如玉站定,白了黑洞洞树林一眼,缓缓拔出双刀。
白绸如游蛇般贴地窜行,猛然从枯枝败叶中跃然而起卷住荆如玉脚踝,荆如玉双刀斩下,脚尖轻点跃到旁边一块巨石之上。白绸如劲风直冲巨石,荆如玉一个前空翻似空中野鹤,身后的石头被撞了个稀巴烂。白绸穷追不舍,荆如玉执刀劈下,白绸贴着刀锋旋转缠绕,越拉扯缠的越紧。四面八方的白绸一拥而上,将荆如玉四肢牢牢禁锢,就像垂死的蜘蛛般悬在空中。
荆如玉斜睨了一眼绑在手上的白绸,屏息凝神,聚力于丹田,一股热浪自小腹涌起,冲向四肢百骸。未给白绸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便被余波震碎向四周飞溅……荆如玉脚跟刚着地,白绸又从两边飞出,一眨眼又不见了。荆如玉秀眉一扬,眸光流转,有意无意地环视着四周。
“嗖!嗖!”凛冽寒风伴着白绸自四周汹汹而来!
荆如玉足尖旋转,腰间骤然一扭,身形如鬼魅,在空中连续翻转,可这白绸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一直追着她不放。白绸围着荆如玉高速旋转,旋风裹挟着枯枝败叶,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漩涡,隔绝了周遭的世界。荆如玉目光一沉,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动了动,隐隐约约之中她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可耳畔嗡嗡作响,让她难以辨认。
“合!”
自茂林深处传来一声怒吼,在荆如玉周围跃跃欲试的白绸猛地冲上前将她紧紧裹住,活像一只树上挂着的蚕蛹。
“又来?”
荆如玉翻了个白眼,心里已经骂了枕妖千次万次,恨不得立即将这个卑鄙小“妖”剁成肉酱。她双手握刀,蓄力一击,白绸似败絮般四下飘散,一不小心落在荆如玉的红发上。她瞳孔一缩,望着周围站着的一圈荆如玉……
“看!就在前面!”
林修竹狠地一夹马腹,拽着缰绳的手不住的发抖,冷汗热汗掺杂在一起顺着颊边滴落,“驾!”昏暗之中两匹骏马疾驰如飞。
眼前的莫名出现的旋风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可身后的沈子辰是否值得信任?他也曾心有顾虑,但瑶光未归,一切都未可知。
“沈公子,前方风大,就在此下马!”
“好!”
林修竹翻身下马,顶着风还没走上几步,倏忽间,眼前的一切便消失不见了。他愣了片刻,随即拖着个病怏怏的身子,手脚并用,跌跌撞撞跑到了旋风消失的地方,还未来得及站定,便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林公子,林公子,你还好么?”
沈子辰目光一沉,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衣袖下的手悄悄握紧了折扇。
林修竹跪坐在原地,大脑飞速运转,把这几天的经历从头到尾在心里过了一遍。修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黑亮的瞳仁,白皙清瘦的双手在周遭草地上不断摸索,蓦地手下一顿,缓缓举起一块脏兮兮的碎镜片。林修竹将镜片在身上擦了擦,残留的泥渍纹丝不动,他冲着镜片哈了两口气,用袖口细细擦拭,再举起时已变的洁净如新。他眸光一怔,落到了身后缓步靠近的人……
荆如玉脸色淡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早就料到枕妖已经察觉出她眼睛的问题,“如此狡猾的东西!”荆如玉虽心中暗暗骂道,但也确实有几分佩服这妖怪的脑子,“要不然伏妖司那说话怪腔怪调的家伙急得像被猫按住尾巴的耗子。”
“小丫头,早就料到这白绸奈何不了你,给你准本的九面镜子喜欢么?哈哈哈哈哈……”一阵阴森可怖的狞笑自镜子后方传来,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调,诡谲怪诞。
陈管家负手从镜后款款走出,双眼微垂,血顺着腮边染红了双肩。
荆如玉眉梢一挑,讥笑道:“左手好点了么?”
枕妖闻言怒火中烧,直接将站在他前面的陈管家生生撕成两半,脚下碾着败肢残肉,咧着一口黄牙似笑非笑的望着荆如玉,随之脸色又变得阴沉黯然。
“我只想做一个人,为什么你们都不给我机会!”它突然大声喝道,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委屈和不甘。
荆如玉将刀柄一转,冷冰冰地驳斥道:“你杀他们的时候,有没有问他们是想做人还是想做鬼?”
“他们?哼,活该!”
枕妖骤然发难,甩出白绸排山倒海似的直奔荆如玉命门。荆如玉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举,抽刀挡在身前,慌忙往后一躲,左手的刀柄在掌心打了个旋,她面色阴晴不定,还未等对方反应过来,便提刀冲了上去。眨眼的光景便已过了十几招,枕妖眼见打不过,身影一闪躲在了镜子后面。
“咔!”一声响指,九面镜子齐齐将荆如玉围住,紧接着它们各自旋转起来,光和影在这狭小的结界中相互交汇。
荆如玉抬起手臂,遮住刺目的光亮,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保持镇静。
“唰!唰!”
剑气如芒,枕妖形如疾风,出手极快,颇有速战速决之意。荆如玉双眸微阖,双刀嚯嚯,肃杀之气弥漫。统共不过一息的光景,二者来来回回已经过了七八招,荆如玉眼不能视物,只能凭借耳朵分辨枕妖的方向。枕妖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打定主意要弄死荆如玉,他不知从哪里寻来几块石头,砸得镜背咣咣直响,荆如玉一时间分不清方位,惊险万分的避开了枕妖的利剑。
望着在阵中一脸茫然的荆如玉,枕妖森然一笑,运功于掌,心中笑道:“强弩之末。”
一阵风吹过,大地归于沉寂。荆如玉眼角微沉,扣紧了手中的刀。登时平地一声惊响,九面镜子开始迅猛旋转,镜面反射的光晃的人心发慌,在声音与光影的嘈杂交错中,枕妖趁机袭来。
就在此时,荆如玉怀中玉石突然滚烫起来,不过一瞬,少女心口青光大盛,翡翠色的光芒刺的人不敢睁眼。
“小青—”
荆如玉呢喃低语,翠色光晕如水波荡漾,在她周围渐渐凝聚,剑影闪过的一刹,青色光影勾勒出窈窕身姿。小青广袖轻扬,掌心凝结成气接住这锋利一刺,玉腕蓄力一按,毒刃瞬间被绞成粉末,消散在天地之间。
枕妖大骇,连连后退几步,歪嘴笑道:“又来个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