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必然留不住她，我宁愿受千倍万倍的痛苦……”

廖云骏已经做了无数次这样的梦，他已经习惯了，抚了一下胸口继续睡，这一次梦里有一个声音，“千倍万倍的痛苦，你当真愿意吗？”

他很清楚是在做梦，但还是虔诚回答，“愿意。”

“唉”，老神仙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为他的倔强和执着，随手挥了拂尘。

心脏开始隐隐作疼，随后便是针扎一般的疼痛，像是有人拿着揉搓，要将它撕碎。

“醒吧，醒了就不会疼了”，仙人已经不见了，只能听到声音。

“不要，就这样受着吧”，廖云骏回答得果断。

那样的疼痛他此生应该不会再经历第二遍，由心脏而起，全身都疼，脑子里无数的片段，使劲撞击着他。

“你叫廖云骏吗？妈妈说她和阿姨是好朋友，我们也会是好朋友”，五岁的时候，他随父母搬家到她家隔壁。

“你作业没写完，不准出去玩儿”，七岁的时候刚上一年级，她张开手臂拦住他，不让他出去玩儿。

“你今天放虫子吓到我了，我不告你状，你得请我吃冰淇淋”，十岁的时候，她原谅他的幼稚，只想要一个冰淇淋。

“你再不好好学习，就不能上一个初中了，漫画等下再看”，十三岁的时候，她像个小大人，操心他上初中的问题。

“哎呀，你好小气啊，他不过给了我一个苹果”，十五岁的时候，他为了男同学给的一个苹果，和她生了一晚上的闷气。

“开学我们还做同桌吧，我习惯你坐我旁边”，十六岁的暑假，她拿到入学通知书，这样跟他说，面色发红。

……

画面一转，廖云骏看到的是病房，和那天一模一样。

“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你的人生还很长，有八九十岁那么多，等你老了再来见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认出你来。”

“我……” 廖云骏想张口说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很着急，他能感觉到骆玖理他越来越远。

“我！”

“啊……” 他突然大叫一声，把声音完全发放出来，“我一定会认得你！”

再也没有人回应，廖云骏突然惊醒，觉得阳光刺眼，身旁有人在询问，“你没事吧。”

声音很熟悉，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真切的声音了，每次都是在梦里，虚幻缥缈，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这样的感觉让他贪恋，只祈求自己不要醒来，一直睡下去。

“你再不醒我就走了，这里热死了”，女孩开始抱怨。

“不要！” 廖云骏猛地张开双眼，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你做噩梦了？流这么多汗”，用纸巾给他擦掉。

廖云骏愣住了，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面前，他伸手去碰了一下她的手，是真实的，没有飘远，也没有消失。

“你傻了？” 骆玖很疑惑，只觉得这人今天很奇怪，本来坐得好好的，一不留神他就睡着了，不停地说梦话，额头上都是汗水。

她又伸手仔细替他擦，他像是不认识自己，脸上的表情很丰富，震惊，疑惑，惊喜，还趁她擦汗的时候攥住她的手，力气很大，挣脱不开。

“你发什么疯呀？” 话是这样说，但骆玖始终不会忍心责怪他，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实在是不好这样亲密。

“我好想你啊，小玖。”

骆玖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了，她整个人都被环住，廖云骏的脑袋靠在她的肩上，不多时，她就感觉肩上一片濡湿。

“你到底怎么了？” 骆玖语气温和下来，用手拍着廖云骏的背。

他也不说话，只是摇头。

哭够了，才立起身子观察面前的人，“你的睫毛变长了”，他伸手去碰，被骆玖打了，“我贴了好久才贴好的，你别给我碰坏了。”

“哦……” 廖云骏不想追究了，梦也好，幻也好，只要她在身边，这一刻就是最好的，“真好看。”

骆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会因为他的赞美而害羞。

“你讨厌死了，衣服给我弄脏了，还怎么去海边。”

廖云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去海边？他明明在内陆啊，怎么去海边。

“你发什么愣啊？” 骆玖拍了一下他，有点疼。廖云骏为了这点疼痛喜得发狂，这是不是意味着不完全是虚幻。

“哦哦，我是太高兴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你现在要把书拿回去放着，然后再出发”，骆玖有些无奈。

“什么书……放在哪里……” 廖云骏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骆玖疑惑地看着他，终于是察觉到异样，刚开始她以为他是做噩梦吓到了，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忘记了。

“放到你的宿舍，这条大道尽头左转就能看到，23栋B区305，你的床位是3号，左边靠窗”，骆玖尽力稳住心神，她觉得，廖云骏变得很不一样，就像是丢失了很多记忆。

廖云骏拿着书，按照骆玖描述的路线走过去，宿舍楼前面有几棵大大的香樟，青黄交替过后，地上有许多彩色的叶片。

宿舍的外墙并不是完全的白，有点泛黄了，看得出来有一定的历史了。

上楼的时候，还有个男生跑过来拍了他的肩膀，“走啊打球去。”

他不认识，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只说自己有事，含糊应对过去了。

宿舍门是锁着的，廖云骏摸了摸口袋，果真摸到一把钥匙。

“3号床……” 廖云骏慢慢走过去，桌面不算整洁，演算过的草稿纸，没盖笔帽的笔，他顺手整理了，做起来得心应手，仿佛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在海城上大学，骆玖走后他就转学了，高考的时候选了内陆的一所大学，毕业后进了当地一家医疗器械企业。

桌面上有一个本子，廖云骏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大头贴，他和骆玖帖得很近，很是亲密。

他用指腹摩挲着照片，男孩笑得非常灿烂，是他，也不是他。

天气有点热，骆玖站在树下躲阴凉，廖云骏长呼一口气，小跑过去，“走吧，去海边。”

廖云骏主动牵起骆玖的手，他克制住激动，尽量装得娴熟，像是做了无数遍这个动作，但其实这是第一次，当然，小时候那种不算。

傍晚沙滩上的人不少，廖云骏觉得很新鲜，两人赤着脚沿着海岸线走，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骆玖很久都没说话，廖云骏也没有吵她，以为这是她逛沙滩的习惯。

直到天边最后一点光亮消失殆尽，骆玖突然停下来，“你今天没有给我买椰汁。”

“什么？” 廖云骏嘴角还挂这笑，心里已经有点慌了神。

“你以前都会给我买的”，骆玖眼睛望向一边，不看他。

“对不起，我忘记了，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算了，今天不喝也没什么”，骆玖拉住他，不让他去。

天色越来越晚，两人都没有提回宿舍的事情。沙滩上已经没有什么人，退潮的区域沙子是湿的。

过了很久，廖云骏知道再也不能拖下去了，他们得回去睡觉，虽然很有可能，明天醒来就又回到他自己的世界，再也见不到她。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去摸她的心口，“你这里还疼不疼？”

“不疼”，骆玖摇摇头，眼里已经有了泪花。

廖云骏笑了，“那就好。”

“高二的冬天很疼，不过我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们就一起考上了这里的大学”，骆玖开始讲述。

“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你带我去爬山，去看景。我们还一起学了吉他，学画画，你还专门画了一本关于我们的连环画，放在你桌子右边的隔栏上。”

骆玖向他描述了他们之间的另外一种人生。

宿舍门前，骆玖叫住他，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他未来会长大，像你这样，真好。”

廖云骏没说，他觉得，她长大像这样，也很好。

回到宿舍，和室友简单打了招呼，廖云骏就坐下来找到骆玖说的那本连环画，认真看起来。

小时候的经历大致差不多，只有那场病之后不一样，和骆玖的描述相差无几，更有画面感。“他”会把骆玖爬山累得大喘气的样子画出来，会把他们坐在操场弹吉他的画面画下来。

偶尔还会在页脚画上一个番外，类似于“她今天喝水鼓了腮帮子好可爱”，“她今天没有跟我说晚安，委屈”……

“他”感知幸福和记录幸福的能力很强，一方面他很放心，另一方面是真的很羡慕。

睡前，他打开手机给骆玖道了晚安，这一夜，睡得真沉。

再次醒来，廖云骏已经回到了他租住的公寓，是夜晚，电脑屏幕还亮着。

原来是在做标书的时候睡着了，伸懒腰舒展身体，看到键盘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原来我这么厉害啊，这个公司可是世界五百强！那工资有多少呀，看了我的工资条，不错呀，和我想象的差不多。」

「这工作怎么这么复杂，目前我还没有这个水平，只能帮你调一下格式了。」

廖云骏看向屏幕，确实格式变了，但是错的。

……

末尾还有一句，「不论在哪个时空，你都一样爱她，所以，请相信我。」

“臭小子”，廖云骏把纸条收好，去往阳台。

今天的天空好明澈，半夜很多灯光都关了，能看见好多星星，他仰头，不知道他去的是哪一颗。

从前，看向天空的时候，他忍不住抱怨命运不公，这一次，他觉得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