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明玉从僻静处加快脚步往宣武王宫去,守在王宫外的宫人强打精神将她恭恭敬敬迎进宫内。
夜色静穆,轻不可闻的脚步声时快时慢,轩辕明玉也不回仙游殿就寝,而是穿过王宫内的小道,兜了个圈子,身形悄悄遁至宫中七阁之一的药师阁外。
月光皎皎,旁人皆已安寝,轩辕明玉站定在一棵参天古树下不走了,冷冷抬头盯着上面蹲着的两个人,直接传音入密。
“下来。”
树上的两个人,好巧不巧是微生临竹和涂山非孤。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少侠的节操在唯二两次偷听中已经碎的一干二净,她尴尬地向下看了一眼,和轩辕明玉对视上后,已经慌得有些摇摇欲坠了。
就连涂山非孤这种自认皮厚的猖狂之辈,唐门草丛窃听被花时情抓包之后,再次偷听又被轩辕明玉抓个正着,也不禁嘴角抽搐说不出话。
其实这两少年打心底觉得白若然行为举止颇为怪异。白侯府一家子混账,怎地白若然竟如此温柔善良,眼看这昭华上宫的月殿医仙似乎在宣武王宫中颇为熟门熟路,两人克制不住疑惑,跟来躲在后院树上,想要听个究竟。
见二人乖乖地爬下了树,轩辕明玉继续问道。
“你们在做什么呢?”
微生临竹腆着脸低头不语,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人活一世,其实也不是很需要名声这种东西。
涂山非孤看出轩辕明玉悄悄摸摸也不是来做正事,立刻使出倒打一耙之技,飞速抢答。
“前辈又是来做什么?我们和前辈自然是一路的。”
轩辕明玉神色自若悠悠吓唬他。
“我来抓人。”
这位神秘王妃非但和已故的太皇大帝相貌极似,而且修为深不可测,涂山非孤虽然不是老实人,但还算是聪明人,很快清醒了过来。
唐洛洛被灭口的事情并不遥远,在宣武王宫之中放肆,确实难以想象后果会有多严重。
他略一评估利弊,迅速跪下来,诚心诚意告饶。
“对不起,前辈要罚就罚少侠,她身为武林楷模,居然不约束我的无礼之举,实在值得前辈失望。不知现在前辈有何吩咐,在下无不谨遵!”
微生临竹被他言语甩锅,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连忙也向轩辕明玉躬身行礼。
“后生行此不雅之举,自知实非君子所为,还请前辈留情恕罪。”
轩辕明玉笑了笑。
“也罢,我就再做次好事。你们两个现在就走,快快离开宣武王宫,我就当没看到好了。”
微生临竹和涂山非孤相觑一眼,都是暗叫虚惊一场,连忙动身离去。
正在这时,身后忽有劲风袭来,两人大惊之下回转过身,与突袭的轩辕明玉连连交手,却发现此人出手如刀,杀人无形,受力却如棉,仿佛虚幻一般令人找不到下手的着力点。
两人同时出掌合击此人,谁知没过三招就被轩辕明玉一手一个点住穴道,令二人暂时动弹不得,随后将他们扔到树后的草丛间,只能大眼瞪小眼。
轩辕明玉也不解释为何出尔反尔,倚在树边窃听药师阁内的人对话。
小院梧桐树上将将能瞧见药师阁内情景,只见昏暗灯光下,白若然抚在琴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一声沉沉的喟叹传来,她低声向药师阁主妘容倾诉。
“本座方才走在路上,见白侯府一家已经到了西都,恐给宣武王宫招惹麻烦。可若然家事不免令阁主大人见笑,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妘容端坐在她身边,聆听着琴声如碧水生波,清凌凌的空旷寂寥,心中竟已暗生感叹,不禁轻启丹唇,声如碎玉。
“无非苦境俗缘,我身亦是荒诞不经,如何见笑旁人。”
白若然倏尔轻叹一声。
“是,本座有求于宣武,不该有丝毫隐瞒才是。”
妘容帮她宽心。
“白氏子弟就算能做小乱,终究无伤大雅。况且明王尚有容人之量,无须担心其他。”
见白若然还在犹豫,妘容主动追问。
“宣武试剑阁前任阁主白逸骁的死因,到底有何隐情?”
白若然沉吟良久,终于温柔开口。
昔日轩辕明玉战火西引,诱使大皇女轩辕明灵与宣武王宫争夺蜀地。当时的试剑阁主沈枭不敢死战,被主战的宣武穆王厌弃。
因他早年恶事做的过多,为保性命主动离职流窜江湖,可此人也不容于其余势力,无处能够落脚。
只是像沈枭这种人,哪怕到了十分失势落魄的境地,也依然劣性不改,处处都要为非作歹,甚至杀人夺财,和下流匪徒一般行径。
由于天下战乱不休,当时年轻的月仙殿门人白若然无视昭华上宫与宣武王宫之间的隔阂,主动邀兄长白逸骁出关,在中原四处游历,铲除人间不平之事。
此时的白逸骁刚刚接替沈枭,成为新任试剑阁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忽有一日,白家兄妹二人游历之时收到父母消息,说是在苏家镇遇上了事,于是急急赶去。
苏家镇所在地界被妖魔侵袭严重,隔三岔五便有白事,地上随处散落了纸钱,被马蹄卷起翻了几翻。
这里人烟零星,怨鬼环绕,二人为了驱一驱四周聚来的怨气,打算在镇上买些纸钱祭奠已逝之人,拴好马后便一起往福寿铺子里走去。
福寿店夜间仍亮着灯,白逸骁推门而入,除了瘦削蜡黄的老板,还看到了一个干净的少男。
这个少男手执蜡烛,脸色苍白,他坐在棺材边,不知在棺中仔细查探着什么。
白逸骁正要出声,只听这少男恳切地对店老板说道。
“我家人死前中的都是霜毒,镇中只有李家的药铺才有这种毒药,定是他家毒手。”
只见那老板神色颇为惊恐,连连低声劝解。
“李家家大业大,怀生,这可不好再追究了。”
苏怀生没说话,他发现白氏兄妹进来,于是起身合上棺材,向老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样吧,我回去拿些钱来,先把他们好生下葬。”
他转身欲走,白若然听出他家人死得蹊跷,于是上前好心问道。
“小公子,敢问阁下家中出了何事,是毒杀还是疫病?”
苏怀生瞥过她,见这年轻女子面容和善,沉吟了一下缓缓开口。
“我告诉姐姐,姐姐能帮我报仇吗?”
白若然和白逸骁对视一眼,白逸骁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怕,我们是正道人士,小弟若有难处,只管告诉我们。”
苏怀生低头看向脚尖,心思转了一圈,最终答应带着二人往自己家里看看。
兄妹二人于是急急买了些纸钱烛火,跟着苏怀生去他家探视。
福寿店老板将他们送出去后,世故的眼神在白家兄妹二人身上停留片刻,暗里摇了摇头。这样的年轻人他见过不少,爱管闲事,再加上一点良心,少有命长的。
苏怀生脚步还有些轻微的虚浮,走得却很快,白若然想要上前扶他,被他直接拒绝。
待走进一条弄巷,苏怀生指着一间土宅子,给白氏兄妹二人介绍。
“我叫苏怀生,那里是我家,有兴趣就一起去看看吧。”
巷子里阴暗,老屋子墙壁斑驳,透过窗户,可以瞧见屋内靠近窗口的地方有一口黑黝黝的药炉,灶台旁边有几口空缸,缸中盛满了水。
虽然气氛颇为阴沉,明显是刚死过人的阴宅,白若然却并不畏惧,提起裙摆走了进去,打量完四周摆设,她俯下身子温声问苏怀生。
“小公子,你们家也有行医之人吗?”
被白若然说中,苏怀生目光一动,随后点了点头,又带着二人走到后院,只见院中晾晒着许多鲜红色的符纸,角落一口大缸中装了大半灰紫色的粉末,旁边还堆放着成捆的艾草。
白若然和白逸骁都一眼看出了大缸中的粉末正是魔骨磨成,心中都是一凛,暗暗提起防备。
白逸骁略略皱眉,神色严肃地质问。
“魔骨虽能药用,但容易致幻致疯,你家竟然是做这个营生?”
苏怀生眉眼轻瞥,毫不在意地开口。
“我家本是普通行医世家,只是世道忽乱,魔骨制成香粉能让人忘却凡世痛苦,在生命最后一刻沉迷美梦中死去,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极乐,为何不能成全呢?”
他靠坐在舂药的小木台上,自嘲地笑了笑。
“人皆有私心,此物价贵,凭着制成魔骨香,家里有幸存下财物,也正是因此,才引得同行嫉妒,招来灭门之灾。这就是我的故事,二位有何高见吗?”
白逸骁心中微微发沉,魔骨香可用于害人杀人,乃是祸世邪物,苏怀生一家做此营生,未必是什么正派之人,凭他一面之辞,实在难以断定是非曲直。
白家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都是分外凝重。
苏怀生抱着胳膊起身,鄙夷地奚落。
“看来在下的家丧并无特别精彩之处,二位若兴致尽了,就请自便吧!”
白逸骁并不受他话中嘲弄之意影响,反而半蹲下身直视他的目光。
“这位小弟,你如何能躲过这场劫难?”
苏怀生被他严厉的目光震慑得一惊,瑟缩了一下。
“我全家和李家结怨深重,如今又中他家霜毒而死,定是遭他毒手无疑。我还是个孩子,上学堂念书才刚好躲过。”
说到这里,他又讥诮地笑了起来。
“我懂了,李家药铺在府城有点小小权势,你们也不想插手这趟浑水,为保面子故意为难我。”
白若然忙在一旁解释。
“并非我们畏惧权势,而是理清前因后果,方好抓出凶手为小公子复仇。”
苏怀生低头擦眼睛,叹气。
“姐姐也不用说了,我一介弱子,明日葬了亲人,以后永远离开此地,浪迹天涯也罢,哪里奢望能够复仇。你们走吧,莫要再惹我伤心了!”
白若然心中不忍,白逸骁看出亲妹妹心软想要插手,于是从腰间取出一枚玉佩,塞进苏怀生手中,温声安抚。
“你若真要离开此地,不妨带上这个,去北边十五公里外的洵城找一个叫沈云的人,他是我朋友,见了此玉,定会好生待你。”
苏怀生不收,白逸骁硬塞给他,向他保证。
“我们绝不会一走了之,此事查明之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白逸骁拍了拍他的肩膀,暂时带白若然一同离开苏怀生家。
苏怀生在身后瞪着眼睛盯了他们一会,见他们越走越远,怨毒地将那块玉收进怀里,连连冷笑。
“爱管闲事东西,仗着年龄大,敢碍着小爷的事,改天把你们也毒死!”
他正要关门回屋,不知何时在远处观望了一阵的两个亲戚犹犹豫豫地走上门前,迅速把住了门,厚着脸皮挤进他家。
“孩子,苦了你了!”
苏怀生本想大声叫唤,让白氏兄妹回来,结果被一个亲戚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几声无用的闷哼。
另一个上门的亲戚松了口气,语重心长说出了此来的目的。
“怀生,你全家横死,留你一个孤儿,伯伯心里难受的紧,只可怜你年纪还小,这点家业守不住,你以后就来伯伯家吧!”
眼见这些亲戚贪婪至极地赶来吃绝户,苏怀生假意屈服,暗中摸了摸藏在腰上暗兜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