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喧嚣明明近在耳边，却又仿佛十分遥远。
走在前往沈府贺婚的路上，南宫少渊不知什么缘故心事沉沉，不似先前那般盛气凌人，也没有动不动就要挟恐吓人，而是陷入一种沉默之中。
轩辕明玉也维持不住伪装出来的隐忍妥协，虽然被南宫少渊牵着手，但周身气场微显寒凉，矜傲的锋芒克制不住若隐若现。
即便再努力去忽视二人之间的那些隔阂，却还是隔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般貌合神离地走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寻常佳偶。
二人步履闲闲，先到了一间道观门前，牌匾上书妙音观，往里一看，观内还算干净整洁，小道童勤加打扫，游客不断香火不绝。
南宫少渊正琢磨着此次沈云婚配，事先没多少风声，不知到底是何变数，忽觉阴风扑面，一股极强的禁制之力似乎蛰伏此间，在向主人发出讯号。
他心思一动，轩辕明玉已经先一步过去查看，刚跨进道馆的门就感应到一股不祥煞气，又面色不虞退了出来，南宫少渊关切问她。
“有什么不对么？”
轩辕明玉左右看了看，只见道观前还立着一个小小的算命摊子，摊主是个书生气颇重的小道士，十八九岁模样，穿着朴素，拿着几根签子给人解卦。
送走几个客人后，小道士抬头见到南宫少渊和轩辕明玉，向他们点了点头，十分客气地询问。
“二位可是要测姻缘？”
轩辕明玉正要打探这道观底细，当下站住了脚。
“测得准吗？”
这小道士看着不像神棍，眸中光华莹然生辉，透着一丝沉稳，确实有些修为在身上。
“小道不才，略会一二占卜观相之术。”
占卜之术何其艰深，十人中难有一人参悟皮毛，连楚潇这种卜术高手也无法次次窥破天机，轩辕明玉并不觉得他能算出什么。
南宫少渊见轩辕明玉留意，直接给了小道士一大锭银子。
“道长帮她看看。”
小道士收起了银子，从容地对轩辕明玉道：“小姐请坐。”
轩辕明玉依言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答完了小道士几个问题。
小道士排开几枚签子，研究了许久，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来勉强一笑，违心地恭维。
“小姐乃天命之人，身旁这位就是小姐的毕生良人，二位实在是天作之合难舍难分，真羡煞旁人了！”
轩辕明玉眸光一动，暗道两人闹别扭都摆脸上了，哪里有什么天作之合。但姻缘之说只图吉利，她也不继续追究，只向那少年随口一问。
“有劳，敢问尊姓大名？”
小道士低头恭恭敬敬拱手。
“不敢当，在下姓苏，名怀生，感怀生民之意。”他站起身来，又向南宫少渊道，“多谢施主，在下观施主有失而复得之象，万望好生珍重，莫要任由尘缘尽断，乃至遗恨终生。”
苏怀生说罢，也不顾后面聚来看热闹的客人，跟见鬼了一般草草收摊回观。
可惜他走得太急，也来不及向他打探妙音观中煞气的来头。南宫少渊见轩辕明玉欲言又止打算跟过去追问，温柔地伸手拉她。
“下次再追究吧，今天先赶沈云的婚事。”
轩辕明玉下意识躲过他的手。
“若让我发现你的阴谋，这次一定不会让你得逞。”
南宫少渊失笑，款款搂住她。
“也好，那要你记得，就当是为了阻止我，你也不能轻易离开。”
轩辕明玉仰起脸，目光莹然地看着他，想从他眼底找寻一个答案。可他的目光太深太静，也耐心地注视着轩辕明玉，仿佛能这样一直等待下去。
和许多年前一样，轩辕明玉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委屈，直接扑进他的怀里，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伤心至极地哭泣。
“……为什么，我不想恨你……可是你让我这么难过……”
南宫少渊怀抱着她，胸口微微酸涩。
深爱多年的女人因别的男人而哭泣，令他又是何其痛苦。
恩仇爱怨交织纠缠至深，分不清彼此。
谁知道下一步是陷入深渊沉潭，亦或是神恩一现，撕开天光乍泄。
“本来都好好的，何苦又想起他。”
他低头看着轩辕明玉，像看着小时候那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无奈哄她。
“阿玉呀阿玉，你还是小孩子吗，这么会耍赖。”
轩辕明玉闷闷赌气。
“我是一个女人，你不懂吗，女人是很记仇的。”
南宫少渊看着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俏脸，忍不住拉着她躲到一棵树后，趁四处无人注意，俯首含住她柔软的嘴唇，欺负得她喘息微促。
轩辕明玉感受着男子温热干燥的唇覆盖在自己唇上，纠缠着越吻越深，渐渐有些头晕目眩，偏头避开他的吻，脱力地靠在男子胸膛上。
南宫少渊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嗓音低哑。
“暂时忘掉那些令你痛苦的事情吧，就这样陪着我，等到死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两清了。”
轩辕明玉颓然的崩溃中带着哭腔。
“我怎么能忘的掉……哥哥，你把他还给我好不好……”
南宫少渊眸色深沉，低声回应她。
“你养的那只大狐狸会害死哥哥的，如果这次死的是我，你会为我报仇么？”
轩辕明玉狠狠一口咬住他的肩头，赌气地呜咽着不肯理他。
南宫少渊感受着心爱的女人给自己带来的痛楚，嘴角浮现出一丝悲悯的笑意。
“这就是你报仇的方式么？”
肩头的痛楚稍减，轩辕明玉松开口，含泪倾诉。
“都是你的错！你不是好人，更不是一个好哥哥！”
南宫少渊坦然承认。
“是啊，我根本不算一个合格的哥哥，蓄意诱骗监守自盗的是我，强取豪夺杀人抢妻的也是我。为了把你困在身边甚至不择手段逆天而为，我就算是死了，也是死有余辜，该下地狱永不超生才是。”
轩辕明玉听他自己骂自己，不由得呆住，连眼泪也忘了继续往下掉，动了动嘴唇，吃吃挤几个字来。
“你……你怎么突然……”
看着她茫然的样子，南宫少渊摇着头笑了一声，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薄地勾了勾她的下巴，柔声哄她。
“又舍不得了？放心，我不会下地狱的，就算真有那天，凭着这么多年夫妻情分，你肯定会救我的，对么？”
他正打算和轩辕明玉坦诚直言，忽听一个男子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王爷，你怎地也来此处？”
来人正是宣武试剑阁主沈云。
唐门一行后，他接到宣武世子南宫少槿传讯来到西都，本该立刻回去府上与姜瑶成亲，但此刻却在道观左右转悠，也不知是何缘故。
他也没半点眼力见，突然过来打断南宫少渊和轩辕明玉私话。
沈云略略打量了一眼轩辕明玉，匆匆向她行了一礼，随后向南宫少渊拱手。
“王爷，借一步说话。”
南宫少渊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轩辕明玉脸上移开，有些不满地向沈云质疑。
“今日不是你的婚期？怎地独身来此？”
沈云苦笑回禀。
“正是，此事来得突然，在下本欲遵旨，但实在有违人之常情，正不知该如何处置。”
任何人谈情说爱被扫了兴致，心里都会窝火，但南宫少渊不快至极，碍着面子却只得松手，安抚轩辕明玉。
“看来沈阁主有事要与本王相谈，王妃自己回宣武王宫好么，本王完事了就去见你，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所有话都说清楚。”
轩辕明玉见沈云来的时机古怪，这俩人又要避着自己说话，自然明白有异，忍不住发问。
“奇了怪了，东夷大国侯的幺女来和亲，你们宣武王宫的王君世子之流装作稀里糊涂便罢了，怎么新郎官本人也是硬赶上架似的？要是一开始便不重视这场婚事，又何必结这个孽缘？”
沈云无比尴尬，不敢多看她残留着泪痕的俏脸，低着头不敢回话。
南宫少渊耐心同她解释。
“本王和少槿也是不久前得到消息，太师丁湘帮忙牵线，请大国侯送姜姓女子来西都联姻，以结两地之好。只是事情太过仓促，确实未曾来得及准备。”
轩辕明玉见沈云目光闪闪躲躲，知道此人在明王面前避讳，不敢细看她泪痕未干的脸。当下也不继续追问，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宣武王宫方向去了。
南宫少渊暗暗松了口气，含笑目送人离去，见她也不回头，于是敛起神色，和沈云往不远处的庆元酒楼一坐。
庆元酒楼也是宣武王宫私产，置在妙音观旁侧，顶层阁楼布置得十分简单，正合南宫少渊习性，中间只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上挂了柄长剑，除此之外没有什么装饰。
沈云拉开椅子请南宫少渊先坐，恭敬地给他斟上酒水。
南宫少渊点燃桌上的炉香，淡淡问他:“唐门之行，可有收获？”
沈云坐到对面，毫不隐瞒如实禀报:“属下在唐门偶遇太皇太妃，唯恐事态有变，无奈提前下手暗杀白家三子夺回佛母金印。”
南宫少渊摩挲着酒杯，沉吟道：“花时情这是什么意思……她可有动作？”
沈云恭敬回答:“太皇太妃与臣一般，打算以佛母金印牵扯唐门入局，但唐老太太隐忍功力了得，不受半分影响，依旧将唐门隐身局外。”
南宫少渊淡淡道：“不能成事也罢，她还做了别的没有？”
沈云回道：“还救了一双年轻男女，其中一个是涂山氏小辈，似乎是涂山长珩的侄儿。属下恐他对王爷不利，本欲用他背锅，太皇太妃却不知把他送去哪儿保护着。”
南宫少渊摇了摇头，毫不在意道：“少槿已经处理了此事，只是稍有莽撞，休提也罢。”
想到明王和相国这两个宿敌之争，陪葬了一堆不明内幕的微末之人，沈云不禁忧虑自己处境，颇有些兔死狐悲，面上依然十分恭敬推崇。
“是，王爷料事如神，宣武七阁个个谨遵王爷之命，只让世子四处交涉，其余皆暂时回避朝堂，托辞保身。只是臣离开唐门之时，太皇太妃还知会了臣一声，说是近日会来造访西都。”
南宫少渊漠然道：“本王也无相邀之意，她还来做什么？”
寻思片刻，南宫少渊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笑。
“花时情虽则人品不佳，但隐于帝宫终究是一大劲敌。不妨先让她知道自己身边养着的美貌义子是何方势力，为谁做事，掀起一些大风浪来。”
沈云谨慎提议道：“埋伏在她身旁的那个白氏新秀最近似乎已经被人盯上了，若想成就大事，王爷，咱们还须另备计划。”
南宫少渊眉眼渐渐锋利，心思散漫地拨弄炉中的香灰，缓缓开口。
“也好，既然打算借些人头来用，还需暂时笼络好白家，莫要用计不成反受其害。”
沈云犹疑道：“不如临时安排更多白侯府之人加入千机阁？”
南宫少渊不知寻思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答应。
“听说有个白小公爷千方百计赶来攀附，你去和少槿说说，给他个千机阁暗使职位，以示宣武对白家看重及抚恤之意。”
他顿了顿，又回过神一般问了句。
“佛母金印在你手中？”
佛母金印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虽说持印之人可向宣武明王提出任一条件，可越大的诱惑越容易惹来祸端，沈云也不敢放在自己手里太久，于是低声回禀。
“属下自知无能，不久前将佛母金印托给兄长沈枭，怕只怕兄长秉性异端，王爷容不得他。”
南宫少渊神色间淡淡的，看着并不多么在意。
“无甚。沈氏既持有此印，若有求于本王，只管开口便是。”
楼下三五成群坐了些闲散客人，各自喝酒聊天，丝竹管乐之音悠扬传来，一层的说书先生卖力唱词，引得众人捧腹大笑，十分适合消遣游乐。
楼上二人默默相对，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坐如针毡。
沈云为南宫少渊斟了一杯酒，审时度势小心翼翼开口。
“属下也无要事相求，只是看王爷心情，若能调用属下进王宫侍奉，那便感激不尽了。”
南宫少渊了然，想来此人在试剑阁主之位待了许久，现在是急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