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大腿”这两个字的尾音还没消散干净。

走在最前的两名员工抱着笔记本，鞋底板默契如一地刹出了火星子，在里面那两位看过来时，一个眼珠子碰成了斗鸡眼，一个视线在空中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大回旋。

没对视上就是没看到。

没看到就是没听到。

看手机的看手机，看手表的看手表。

“还有二十三分钟呢，到早了哈。”推门的人双腿忙得原地踏起了步，“那个我忽然想起来我PPT第17页左下角的数据图第五列的统计数少加一个小数点，我回去改一下……”

“我我，我这人爱流鼻涕忘拿纸了，我回去拿一下……”

后面追尾的一串人回亦回：“那我们也回去一下……”

谢屿：“……”

盛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盛柠内心尖叫的土拨鼠比哪吒收的还多。

她两眼肌无力地一木，睫毛拓下灰灰的阴影拖拉到下眼睑，像个社死的小幽灵，缓缓瞪向谢屿。

看你说的好话。

还笑。

笑什么笑。

凭什么话是他说的，社死的是她。

凭什么凭什么。

门口，全体掉头掉出了交通事故。门被撞得咚咚响，响出了以动衬静的效果，响了半天也没一个人成功跑掉。

谢屿拍拍椅子让盛柠坐，随而正色，对外说道：“都到了就提前开始，进来吧。”

得了令，一群人又调了回来，个个头都快勾到地上去，坐下就捣鼓电脑、翻本子、唰唰写字，明明会还没开始，手上的活一个比一个忙。

盛柠装也要装得淡定，何况她是被某个口无遮拦的男人牵连的！

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机会下手。

把他毒哑。

边腹诽边观察参会人员，她注意到对面坐的一排不像悦艺的员工，也没带工牌。

甚至有两三个虽也是亚洲面孔，但直觉不像中国人。

正狐疑着思量，谢屿告知她主题：“今天的会，主要是商讨成立工作室的事。”

“哦，成立……”

盛柠话到一半愣住，“什、什么？”

谢屿正襟危坐，在这么多人面前，他是想要敛藏的，却瞧她脑袋一歪，蜜棕色眼睛晶亮亮的，霎时睁得圆圆，像只呆住的小猫，禁不住扬了唇，“没听错。”

两人相视，刚才的尴尬已消而不见。

盛柠没有多余表情，就直愣愣看着他，手指蜷紧，竟一点一点皱起眉尖。

谢屿笑着笑着，笑容的缝隙就填上紧涩的心疼。

本就该分到的糖果，现在拿到了，第一反应不是喜悦，却是茫然得不敢相信。

“开始吧。”

谢屿朝一人点头。

时来运转，这像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盛柠落眸，掐紧了手，指侧皮肤红里陷着白，那愈深的疼痛击碎了梦的可能，让她分清这是真实的发生。

“抱歉。”

蓦地听到一句小声的道歉，盛柠眸光微微侧抬，又看向坐在她身边的人。

为使屏像清晰，四周顶光暗下一度，会议流程开始，如盛柠看出的那样，对面的几人不是悦艺的员工，而是外聘的一支国际知名经纪团队，主理人在作介绍。

事关自己，但她有点听不进去。

谢屿也正看她。

“什么？”

“抱歉。”

“我是说，你抱歉什么？”

谢屿目光转向放映的显示屏，同时动作放轻，桌下的手朝她搭过去，撬松她的手指，摩挲那一小道划破皮的甲痕，像是温柔干燥的舔舐，“这是公司早该为你做的事。”

“抱歉迟了一些。”他低声说。

-

会议的氛围并不严肃，在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式的商量中推动。

成立工作室是个里程碑，但不是难题，消除舆论的两极分化才是。

盛柠走红以来，粉圈的生态一直都是爱的爱惨，恨的恨死，两相对骂，从无停歇。

喜欢她的人，无外乎是被两点吸引，演技或颜值。

讨厌她的人，那简直，来路五湖四海，原因列无穷尽。

重心不在那波往死里黑的极端分子，因为有的是拿钱办事，有的是对家敌视。

挽回路人盘是翻身的要领，而路人往往不会听滤镜厚重的粉丝发言，有时候粉丝越澄清越逆反。

盛柠靠网剧走红的同时伴随着绯闻，在网友眼里的初始印象就是一个戏还行但不好好拍戏爱谈恋爱还脚踏两只船的渣女，后来龚雅沛和林梦冉的内外夹击更是让她黑料繁衍，口碑雪上加霜。

众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的放矢的关窍得从源头绯闻入手。

“我不怀好意地说一句，盛小姐。跟您有恋情绯闻的两个男人是什么身份和您？”

外聘团队的主理人姓安，是个韩国人，中文语句有点散装，她口中的不怀好意应该是冒昧的意思。

“他们两个是一个人。”

谢屿在她左边，盛柠脸往右边转，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声音心虚得有些弱：“我追了没追上的身份。”

见她对左边的人有所闪躲，安主理不敢继续问了。

八卦传播的速度是很快的，加上方才进门的所见证实了她刚上岗就听来的传言。

当着现男友的面聊主动追的前男友，这是很阎罗的场面。

安主理打算人情世故地跳过，只不过语言系统拼字拼得太慢。

导致在五六秒的安静间隙，对面男人替盛柠改口道：“算是追上了。”

安主理：“？”

盛柠：“……”

她偷偷平移过去腿，脚尖轻踢。

眼神几乎含了哀求。

求你了，别添乱。

盛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听我的。”

谢屿微微低头，嘴角抿不住笑，“嗯，听她的。”

有人认真提议：“既然恋情为假，也根本就不存在两条船，那很好办了，比较妥当的办法是在盛小姐后续的工作中找个合适的时机旧事重提，再联系那位宠物博主，让对方配合澄清。”

盛柠：“……”

安主理：“怎么样两位看？”

“可以。”谢屿赞同。

“……”盛柠保持沉默。

“可是……人家愿意配合吗？他也被骂得挺惨的，我看账号都一年没更了。”

安主理：“再不怀好意一下，您和那条养狗的男人还友好吗？”

“……”

盛柠掩无可掩，默言了几秒，“就在你对面，要不你直接问他吧。”

谢屿笑了：“我愿意。”

一桌子人：“？？？”

什么玩意儿你愿意了就？？？

安主理头疼：中文真的很难理解……

要不是他给的太多。

“希望你们两位如实相告，我们才能药到病除。”说是这样说，安主理一脸夹杂私货的八卦。

她的一排团队成员：是啊是啊，我们绝不是为了吃瓜，就算是吃瓜，我们也是专业的！

“……”

来龙去脉讲得很简略，但是盛柠总想到不简略的画面，讲完就红温了。

谢屿在旁边乖乖闭嘴，只点头，因为盛柠不让他说话。

此时的会议室不太像是在开会了，谢屿也不太像是个老板了。

一个女生托腮，满脸的笑容吃到好粮般的满足，灵机一动道：“那我们就可以撕掉花心的标签，走专一的人设！”

盛柠：“……”

盛柠：“？”

……

大方向确定下来，团队的考量是不能操之过急，在盛柠信誉值不高的前提下急于澄清容易欲益反损。

演员最好的医美是演技和作品，盛柠戏路定位和发展的黄金期被龚雅沛耽误，居高不下的流量主要靠黑大于红的话题续航，当前把事业拉回正轨，一部分路人缘无需澄清也自然会好起来。

至于这场子虚乌有的误会，利用好了可以在反转事情的真相时成为下一部戏联动宣发的爆点。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容不得从长计议循序渐进，盛柠的绯闻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起因是谢屿保镖的身份越传越真，何轶昆觉得网友是不是都眼瞎，他们谢总的气质哪里像保镖了，于是一边办着谢屿交代的事，一边接了公司官号后，手痒发了条微博认领老板。

【什么悦艺的新老板，那是我的新老公[咬手绢抛媚眼]】

【这叫你们公司的男艺人还怎么活】

【好神的颜我啃啃啃……】

【都散了吧，此男从来没承认过不是我男朋友】

【你们老板鼻梁好高呀，对了说到鼻梁高……[黄心X3]】

一开始，评论的风向还算正常，关注点都在谢屿的脸上。

坏就坏在黑粉闻风而动，盛柠又多了个跟老板的绯闻，与脚踏宠物博主和酒吧无脸男两条船不同的是，这次的绯闻被盖上了一层懂得都懂的桃色交换。

粉丝被惹怒，网上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事情沸沸扬扬，上纲上线到要艾特官方抵制私德不洁的艺人的程度时，一名分享观点的吃瓜博主发现了盲点，鹤立鸡群地越挖越乐，发了好几条视频独乐乐，自己从头到尾整理完盛柠的绯闻后，又发了一条按时间线根据各种流传的素材分析宠物男酒吧男总裁男三男为一男的热乎视频。

独乐乐变众乐乐，这条神奇的吃瓜视频就像一场暴烈的人造雨，将网上漫天的污秽冲刷进下水道。

粉丝沉默了，黑粉哑巴了，路人更是黑人问号脸。

【所以我成了小说里促进男女主感情变化的恶毒网友？】

【没骂过盛柠的战胜99.999999%网友】

【死丫头背着我们吃这么好，路转黑[流泪]】

【盛柠一觉醒来发现天终于亮了……】

【你们介不介意被窝中间多个我？我亲哪个都可以】

堪称诡异的是，谢屿明明自会议开始就在盛柠的眼皮子底下待着，Nanky的账号却突然在这各路人马赶来观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紧要关头，时隔一年更新了。

Nanky打着小领结，一副宣布大事的发言人狗样。小狗在屏幕里坐得端端正正，咧嘴吐着舌头。视频不长，十秒不到，只配了一句文字，用变声人音念了出来：“我是Nanky，我同意豹豹猫猫在一起。”

“………………”

盛柠感觉有人在她脑子里开枪。

中国的互联网还是太丰富了，安主理生怕国际上的招牌砸了，急得挠了下屁股，“要不两位，诚实一点。”

盛柠：“……”

她还不够诚实啊。

正想举起手发誓自己没有隐瞒的了，安主理慢悠悠道：“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建议……”

盛柠于是等她说完。

安主理：“直接官宣。”

盛柠：“？？？？？？”

不是泥？？？

火烧眉毛的时刻，谢屿聚精会神地不知道在平板上翻着看什么，盛柠刚看过去他恰好就抬了头。

在他张嘴说话之前，盛柠心一跳，先发制人地拽着他就跑。

越俎代庖地抛了句：“散会！”

天杀的。这男人万一又闷声干大事，点头来一句：“可以，我愿意。”

那可就乱上加乱再加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