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的刑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似乎都被李晏辞那番话镇住了。
他们怎么想都没有想到,不过是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位女子,就是再怎么貌美如花也不至于受到殿下如此珍重。
因此一开始并没有把这件对于女子而言关系重大的事情放在心上,甚至有心合起伙儿来共同上演了一出好戏,准备哄得太子高兴,把这件事情轻轻放下不再追问那群人的罪过。
可没想到李晏辞如此护着那位女子,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不留情面地将此事公开,一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难看得像十几年没吃饱饭。
“殿下。”
瞬间目光都移向了姗姗来迟、脸色苍白的谢晚宜。
谢晚宜从一开始的怔愣中回过神来,面色有了些好转,望着李晏辞那双不似在开玩笑的凤眼,不由得回想起那日里他同她讲过的话。
“今天的事情本宫会追究到底的……”
李晏辞淡漠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耳畔,像是冬日风雪呼啸而至,总能给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谢晚宜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般漏了一拍。
李晏辞转过身来迎着风走向她,眉眼间沾染了些许怒气,走过来后只是站着,不答话也不开口,凤眼执着地盯着谢晚宜苍白的脸色看个没完。
他莫名觉得有些烦躁,这种状况从谢晚宜晕倒之后就开始出现,他甚至找了军营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军医来看,却毫无解决的办法。
甚至从一开始,他本身就是要利用这位大小姐的。
谢家的权势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可谢晚宜展现出来的极致的聪慧和一身难以复刻的本领,都是他曾想要真心利用的。
可是在谢晚宜真正昏倒的那一刻,他心底里忽然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响起。
李晏辞想,她若是真的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特意为自己做糖葫芦了。
他才只吃过一个,怎么能放任她就这样远去呢?
他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多谢晚宜一个又怎么了。
谢晚宜见太子殿下傻站着不说话,眼神从他那张貌若潘安的脸庞上缓缓移开,看着脚下的雪花也没主动开口。
直到周边的将士们挠了挠脑袋,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把平日里能在李晏辞面前说得上话的副将推了出来。
副将低着头走上前去,有些惭愧地看向谢晚宜。
其实他也觉得这群人这次做得太过过火,若是平日里军法处置他肯定无话可说,但军营里今日来流言四起,多是些心里不痛快的人故意而为,可一个个查又太过费时费力,他原本想着先压下来,等到事情过一段时间后再另行处置。
这样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异议。
他以为太子也是这么想的,没想到……
“殿下说得是,是我们对不起谢姑娘,还请谢姑娘随意处置,末将绝无任何怨言。”
身后一些机灵的将士纷纷跟着跪下:“请谢姑娘责罚。”
只有那个被当作枪使的领头的还在地上趴着犯倔:“谢姑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们吧!再说了我们不是也没进去吗,你自己弄出来什么鬼神之说还不让我们一探究竟了吗?”
说着说着,突然对上了李晏辞看向这边冷冽的眼神,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像是蚊子嗡嗡声。
他身边的将士身旁默默地踹了他一脚,有心制止他的讲话,却被他站起来使劲儿推了一把,也就不当烂好人了。
李晏辞眼底里寒芒一闪而过,刚想开口说话,就被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衣袖,低头望去,谢晚宜抬头正望着他,形状漂亮的杏眼里像是拢住了一湖秋水,抬头望向他时,连带着那长长的眼睫都一颤颤地摆动着。
李晏辞皱着眉,修长的手不受控制般准备抚摸上谢晚宜的脸颊,像是要帮她把那股刻在灵魂里的悲伤拂去,却在咫尺之间回过了神。
看着自己身前的那一袭素衣趁着自己走神的片刻干净又利落地抽出了自己怀里的佩剑,那双看起来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远比人想象的更为有力,抽出佩剑时连带着不小心碰到了腰间的玉佩。
叮叮当当的声响随着谢晚宜将剑利落地架在那人脖子边才悄然渐息,锋利的剑刃对准着那人的脖子。
“这位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谁都知道当今圣上对你口中所唾骂的鬼神之说钟爱有加,曾经甚至还不惜劳民伤财也要为诸位道长们修建道观,甚至连现在民怨都没有平复下来。您在太子殿下面前如此鄙夷鬼神之事,你猜那位要到几时才会知道?”
说着,似是觉得李晏辞的佩剑太过沉重,谢晚宜将手腕往下沉了沉,锋利的剑刃瞬间在那人脖颈处划出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不断地流出。
她却像没看见一般笑着蹲在了那人面前:“太子殿下为人宽厚不与你等多计较些什么,可你幕后之人还真是巴不得你前来替他送死啊,哎,多好的前途就这样被别人毁了。将军,你不恨吗?”
那人被谢晚宜狠厉的眼神吓得坐在了地上,寒风吹过,脖子上的小伤口很快失去了知觉,可心底里的寒意却久久不曾退去。
霜雪落在谢晚宜大病初愈的发丝上,将一头青丝尽数染成了白色,还没来得及拂去,就被李晏辞用衣裳从头顶上挡了个严严实实,李晏辞还特意露出来了那个带头犯事的人的位置。
温暖的屏障下,青丝上的冰雪渐渐消融,连带着那双杏眼里不甚明显的冰霜也随之散去。
“外面冷,进屋再说。”
谢晚宜听到后收回了那把佩剑,顺势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李晏辞,没再理会地上那人悲愤迷茫的神情,转身看向一旁的副将。
副将猛然间浑身一抖,连忙躬身替下属向谢晚宜赔了个不是:“多谢谢姑娘宽宏大量,此人背后之人一定会派人严查,还请谢姑娘放心。”
谢晚宜收了剑,眉间的冰霜散了些许,面带微笑地谢过了副将,转身便朝离这里最近的李言辞的屋内走去。
一进门,便看见一位故人神情局促地坐在桌旁,桌上已然倒好了茶水,滚烫的茶水因为长久的等待而变得有些凉,但那股清香却一直弥漫在屋子内久久不散。
李晏辞站在谢晚宜身旁,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丝笑意:“重新介绍一下吧,启元博,过几天即将上任的校尉。”
谢晚宜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她转身看向一旁的李晏辞。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选择的这位合作伙伴竟然也开始亲力亲为了。
“那个……”
启元博看场面似乎有些凝滞,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我们坐下谈吧,茶快要凉了。”
三人坐了下来,谢晚宜刚要端起茶喝一口,就被李晏辞挪走了茶杯。
“谢小姐身体如此康健,就连大病初愈后都不喝热水吗?”
谢晚宜咬了咬牙,罕见地没有开口和他呛声,称得上有些乖巧地坐在座位上。
“启兄,您当初不是有所顾虑吗,太子殿下竟如此有本事,短短几日便把您的观念给改变了吗?”
没有茶水喝,谢晚宜偷偷瞪了眼李晏辞,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启元博。
当初启元博由于种种顾虑并没有答应李晏辞重返沙场,但这次见面,明显感觉出启元博的脸色好了很多,那双有些无神的双眼里也重新汇聚起来了冉冉希望,像是从来不曾被现实磨砺。
启元博端起茶敬了太子殿下和谢晚宜一杯,一股清香里,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开口道:“谢小姐,对不起。因为我一时冲动做出来的事情让你和太子殿下行事多有不便,甚至害得你身体抱恙,启某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还是略懂些仁义道德。”
那张有些清秀的面孔上流露出一种坚毅的神情:“多谢两位为我奔波良久,启某无力报答,但求问心无愧。”
他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有些怀念:“况且,我可是我爹的儿子,他能办得到的事情,我得让他看看我不比他差,我不会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嗓音越来越轻,话语却越说越沉重,藏着亲情,藏着那年没有笑容的成人礼。
这些天李晏辞找过他后他也曾细细地思考过,童年的天真无邪到底是随之远去,留下来的是驻守边疆的梦,是替父报仇的恨意,唯独在这些情绪的裹挟之中迷失了他自己。
少年时的他觉得天地都是大的,边疆的一草一木都是宝藏。
长大后却丢了打开宝箱的那把钥匙,于是在黑暗里独自蜷缩着,也不甘着。
他还记得谢姑娘闭门不见客那几天李言辞的神情,这位太子殿下一向悠哉悠哉的神情变得凝重,甚至撇开玩闹的心态主动找上了他。
“启兄,万事大不过生死,老将军一生镇守边疆,不忍看百姓流离失所,赤子之心,你们是一样的。”
你们是一样的。
他当时就想啊,要是他那年成人时收到了他爹的礼物,肯定是一把剑,再不济就是兵法。
老爷子骁勇善战一辈子。
他不敢比他差,也不能比他差。
想着想着眼眶湿润,他又向两人敬了一杯。
军营里传来的训练声仿佛一只装载着童年的纸鸢,越飞越高,直到将懦弱的自己甩在身后。
从此之后,山高水长,恣意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