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
“萧姑娘也是来祈福的?”
走过的风捎带起熟悉的冷香,萧苓见他虽没有计较先前的事情,但众目睽睽之下,只想离他远些。
不动声色拉开了二人距离。
“是。”
佛香氤氲,带起一片雾气。
赵景之虽未看着她的脸,也能听懂她言语中的疏远,眼看唇角又要浮起冷笑,但出口却是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冷淡语气。
“是该好好祈福。”
他没再多言,脚步稍抬,似乎要去寻师父解签。
萧苓静默一瞬,察觉到他语气的异样,不敢多留。
就在即将迈出大殿之际,山林万籁俱静,只能听到僧人有如梵音的声音轻轻激荡着她的耳膜。
“第一签,上上签。”
-
萧苓并不认为在荣华寺遇到赵景之是巧合。
但她更不会认为赵景之是为了她才来到这里。
正走过游廊拐角,萧苓的思绪牵扯的愈发深远时,流云想起方才一幕还是骇得慌,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姑娘,方才那是……赵世子么?”
萧苓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且不说赵景之回京人人皆知,就是原先侯府的冤案也是由他审理的,流云没道理不认识。
她如此担忧,应该是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
萧苓与赵景之之间,隔了血海深仇。
“那您和……”
流云还想继续说什么,就听萧苓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事,今日只是无意碰见,何况佛寺圣地,他不会乱来的。”
这话不止是安慰了流云,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听了萧苓的话,流云呯呯乱跳的心总归重落胸膛,当年的事情她无缘得见,但萧苓自回府后便大病一场,从此之后“赵景之”这三个字更是侯府的禁忌。
先前就有小厮不小心说漏了嘴,直接被侯爷给打发出府了。
但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今天并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流云只是一停顿,便直接与愈走愈快的萧苓落了一截路,她来不及多想,提裙小跑着赶上了她。
只是刚一拐过去,就被一道雄浑男声挡住了去路。
“站住!”
“对,就是你俩。”
主仆俩回头,见身后站着一个武将装扮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像是来者不善。
萧苓不动声色打量他一眼,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随后垂落睫羽,语气疏离。
“请问大人,有什么事情?”
那男人走近两步,似乎想看清萧苓的样貌,黑黝黝的眸子突然夹杂了笑意。
那侯府的陈夫人说的果然不错,眼前的少女娇柔貌美,神采明艳,嫩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你就是萧苓?”
萧苓被这直勾勾的目光盯得浑身难受,更是听出他不善语气中的淡淡戏谑。
她不禁蹙眉,不知是何时得罪了这个人。
她没有应声,余光却是瞥向了四周,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路过。
那人见她不吭声,咧嘴笑了笑,笑声让人头皮发麻。
“记好了,我姓陈,陈时。”
对方报下名字便离开了。
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
萧苓没敢抬眼,等他的脚步声彻底离去,她才发觉单薄里衣已经被冷汗渗透。
陈时?
那便是陈家的人了。
可她并不认识什么陈家的人。
可一侧首,就见流云神色古怪。
“姑娘,我想起来了,那是夫人娘家堂兄,他以前年节还想侯府走动过。”
陈氏?
萧苓蹙眉,倏忽记起上回在祖母屋里,陈氏向祖母莫名提起的人。
又想起他方才见她黏腻腻的眼神,一霎时便懂了陈氏让她上荣华寺祈福的意图。
他俩是一伙的!
这个陈时不仅有几房妻妾,还有一个儿子。
年纪都快赶上做她父亲了!
萧苓脸色愈发难看,“回府后此事不要声张。”
流云知道其中利害,自是点头应允。
萧苓不知道陈氏和这个陈时到底商议了什么,更不知陈时许了陈氏什么好处,总之荣华寺不能再久待了。
只是动静太大,怕引起陈时警觉。
她此次上山并未带小厮,若是陈时强来,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此时凉风乍起,吹动系挂在廊下的护花铃。
等主仆俩的背影渐渐隐入后院时,赵景之不知何时伫立在了廊下。
寒风料峭,又是一阵铃响,他那双凤眼如淬了冰寒般的冷。
-
夜凉如水,皎月沉沉。
禅房内点着如豆烛光,映在赵景之幽深眉眼中略显波涛暗涌。
他修长手指正掀过一页经文,虚渺尘埃在烛光中沉沉浮浮,时间仿佛停滞下来。
忽然听到点什么细微的一声响。
赵景之侧首,暖黄的烛火跃动着,蓦然照亮他半边侧脸,暗色从鼻梁处劈开,笼罩住他那硬挺的轮廓。
再凑近些许,原来是一只残破了半只翅膀的飞蛾。与这宁静幽香的禅房格格不入。
周遭昏暗,它竟一路循着光线,找到案几上那盏纂刻着莲纹的烛台。
最后扎进炙热的焰心,燃尽成了灰尘。
呵,不自量力。
赵景之脑海中只浮现了这四个字。
手指却折下瓶中插着的一小截竹枝,将裹挟着灰烬的烛泪剔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赵景之才觉得他这是多此一举。
就比如,他本可以不来荣华寺。
北境一事,与陈暝脱不了干系。他顺藤摸瓜找到陈暝父亲陈时这一条线,他本可以不必出面,以免打草惊蛇。
但听说萧苓在这里祈福。
祈福?
赵景之眸色倏忽一暗,继而轻笑出声。
在寂静禅房回荡着。
若是萧负雪死了,镇国侯府气数也就尽了。
就算他能活着回来,可容钦南早就把侯府视为囊中之物,做梦都想将那大半兵权据为己有。
又怎么会让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而萧净伤到了根本,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怕也只是用药吊着性命,无力回天了。
镇国侯府,注定是趟浑水。
若是按他与容钦南的原计划,如今走到这步,再略微朝侯府施压,届时,容钦南得兵权,他再求当年的真相。
各取所需,这也是他当初选择与容钦南合作的原因。
但……
唯独萧苓是个变数。
就像一根软刺横在心里,起初不疼,亦或是不在意,后面慢慢溃烂,连带着新肉一起裹挟着生长。
赵景之又垂眸望向几上平摊着的经书,经文繁复,神秘晦涩。
只是匆匆望两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要往他脑海里钻。
就跟他母亲下葬的时候,那些僧人所诵经文一样。
吵得他头疼。
“母亲。”
“母亲。”
赵景之突然喃喃,昏黄烛光在他眼前摇晃,紧接着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伴随着情绪浪潮即将把他淹没。
肆虐的血液充斥着胸腔,快要横冲直撞破体而出。
痛、太痛了。
“初、初杭!”
“啪”的一声,案几上的东西被他拂落,烛台上半截燃烧的蜡烛一触到地面就已经熄灭。
赵景之摁着额头,密密麻麻似蚂蚁噬咬的痛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整个屋子已经被暗色湮灭。
就连月光也被笼上一层虚影,半点也不肯照在正在挣扎的人身上。
被疼痛挤压到所剩无几的理智回笼,见无人应答,赵景之这才意识到,他这次上山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带上初杭。
也就没有带上药。
他紧咬着牙关,平日里眉目如覆霜的面容竟渐渐阴沉病态起来。
有冷汗从额角流下。
他又犯病了。
-
另一侧禅房里。
夜里寒凉,可此时萧苓却嫌燥热手脚皆拿了出去,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那股子难捱的烫意终于缓了些许。
就连呼出的气都是烫的。
不对劲。
萧苓昏昏沉沉,一股股欲流往全身蔓延,连带着血液也在蒸腾。她费力的睁开双眼,此时口干舌燥,想去唤流云,可一发出声音却是黏腻不堪。
她的心脏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有问题。
哪里出了问题。
“姑娘,你怎么了?”
流云听到萧苓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忙点了蜡烛,倏忽照亮了榻前。只见萧苓面色绯红,双眸映水,噙着两分娇柔与脆弱。
她不由得大惊,姑娘这是怎么了?
却见萧苓慌乱,手指捏紧了被褥。
“不要点蜡烛!”
房内陡然变暗,外面风声萧瑟,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野兽,只要她们一出声,就能把人吞入腹中,让人毛骨悚然。
她们下意识屏住呼吸。
流云察觉到萧苓浑身发热,轻手轻脚给她倒了杯水,冰冷茶水刚一入口就在她喉咙里被烫化,叫嚣着仍是不够。
“姑娘,这不行啊,奴婢去找人来看看吧?”
夜深人静,若再不找人来,只怕姑娘要烧上一夜不可。
“不,我、我这不是生病,是被下药了。”
如此怪异的空虚感牢牢扯住她的心脏,萧苓知道这是被算计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那要怎么办?”
流云急得快要落泪,只能用冷水打湿了帕子,想往萧苓额头上覆。
但无异于杯水车薪。
萧苓半阖着双眼,眼看就要睡过去了。
流云咬咬牙,“姑娘别怕,我去找住持。”
萧苓想启唇让她停下,但流云关心则乱,已经跑了出去,甚至还不忘轻轻掩上了门扉。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心里紧紧揪着,神色难得有一丝清明。
能有机会做下此事的,除了陈时她还真想不出第二人。
若真是陈时做的,那他必然做好了万全之策,包括封锁后院,即使去搬救兵也来不及。
不成!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说不定那人就在哪里窥视着她,然后再伺机而动吞掉她。
她咬牙起身,紧紧攥着手心,痛意让她保持着半分理智。
随后轻轻打开门。
整个后院此时黑暗一片,除了沙沙竹林声响,再无旁的动静。
萧苓深一脚浅一脚,全身瘫软,在后背沁出浅浅的一层冷汗。
同时神经紧绷着,生怕有什么东西下一秒就蹿出来,然后一把咬断她的脖颈。
不知捱了多久,手心早就黏腻一片。
冷风灌着单薄的襦裙,她甚至没来得及再披上那件厚重的大氅。
但好在,她此时察觉不到冷。
热意自胸膛从外散出,每走一步,都是麻酥酥的痒。
热,太热了。
萧苓狠下心,死死咬着唇瓣。
她再也支撑不住,眼皮半垂着,紧紧靠在檐下的角落里,正巧有檐柱遮住她的身形。
就在此时——
她听到一丁点什么声音,顺着声响稍稍朝外看去。
只见有黑影轻轻推开了她的屋子。
随后便隐入不见。
萧苓收回视线,吓得浑身发抖,有一丝庆幸自己跑出来了,若是还留在屋里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想到,那人来的如此之快。
但随即便想到,若是那人在屋里不见她,出来找怎么办?
如果他不死心,找到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强大的求生欲让她逼迫着自己环顾四周,各间禅房皆是紧闭房门,而且她并不知晓哪间是有人的。
突然脑海中划过了什么。
如果上天怜悯,就让她赌一把好了。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