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齐宥安睡得正熟，裴元瑞没多加控制情绪。
在觉察出不对劲，转头看到齐宥安诧异又不安的局促表情，他本来就沉的心情更沉重了，他根本没听到一点动静。
在对方抬脚往回走时，他就知道要遭。
关押在牢笼里的东西，不该被心爱之人窥见分毫，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行。
对上眼神后，他又沉默下来，该怎么解释？需要解释什么？眼见齐宥安略微受惊的目光，他难得有几分哑然，无从解释。
感觉已经产生，再解释都显得苍白。
半晌，他缓声开口道：“安安……”
听着这一声低微沙哑的轻唤，齐宥安的心头不由得颤动了下，恍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回避在元瑞看来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昏沉沉的脑子这下清醒得不能更清醒了。
他注视着元瑞，对方的神情很复杂，有点想解释却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感觉，或者……眼前人已经意识到解释也是无力。
都不是傻子，说实在的没必要解释。
欲盖弥彰。
那他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沉默继续蔓延，元瑞的手没松，他也没一点挣扎，本能的……他不想跟对方产生嫌隙和误解。
过了好大一会儿，直到保持一个姿势让身体都有点僵硬了，他的脑机才终于给出了高速运转半天得出的结果。
没什么好犹豫的，只需要组织下措辞。
不过，在开口之前……他松开紧抱了半天的兔兔玩偶，将毛茸茸放在地毯上，抽出被元瑞握着的手——对方没用很大力气。
他上前半步，用双臂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他想先给对方一个拥抱。
裴元瑞顿了下，相当意外齐宥安的举动。
胸膛相贴，对方微微抬起下巴靠在他肩上，这样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拂在颈侧的轻暖呼吸。
他的心里忽得安定下来。
齐宥安定了定神，放轻放缓声音道：“哥……说实话我确实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跟在我面前的时候很不一样，有点……怎么说呢，就很有压迫感，惹到你就死定了的那种感觉。”
他也就跟对方见的第一面有一点这种感觉，但那时候的元瑞毕竟还是收敛着情绪的。
没有今晚上的冲击大。
裴元瑞垂下眼，掩住了眼里的难言情绪。
他抬手轻轻揽住齐宥安，问道：“所以，害怕吗？讨厌吗？想躲开吗？”
听着元瑞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齐宥安心里突然被扎了下，很疼，针扎一般细密的疼，对方是在问他害不害怕，同时也把自身的“怕”表露在他面前。
怕他因此害怕，怕他就此选择躲避、疏远。
他不喜欢元瑞有这样的情绪。
他回应道：“我之前没见过你这样，是有点意外，有一点点点点发怵，但不讨厌，针尖麦芒那样小的讨厌都没有，我也没想躲开，刚才扭头就走……我只是没想到，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不擅长跟那样心思深沉又不好招惹的人打交道，很有可能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我应付不来，也不想、不愿意去应付。
“可你没关系。
“我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绝对绝对不会伤害我，所以别担心啦，我们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你是我最最重要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说到这儿，他默默在心里补充了半句，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多一种关系。
做不成恋人，依旧是亲人呀。
齐宥安的话说得坦然，而且明明白白，裴元瑞听着，不免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的小太阳有一瞬间的抗拒是真的，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
没怎么纠结思虑。
他收紧了怀抱，语气里带着些放松的叹息，“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有这样的一面，还愿意和我来往吗？”
齐宥安还真仔细想了下，坦白道：“大概……不会吧？十有八九一开始就躲远远的了。”
说完，他又想起来一个例子，接着道：“就像我那位死对头，裴家那位，就那阎王一样的性格，我躲都来不及，根本不想跟他见面，处不来处不来。”
裴元瑞了然，也不无庆幸。
所以短期内更不能坦白身份了，有了感情之后再摊开某些事情，和没有感情基础就莽撞地直来直去，结果大不一样。
他还是想求稳。
涉及到齐宥安，他不愿意冒一丁点的险，更承担不起失去的后果。
他抬手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发，尝试着开口道：“每个人都有多面，在不同的人面前甚至会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性格，安安——
“传闻不可信，你很清楚这点，所谓的‘阎王’可能只是大家的误传，或者，那只是他的一个侧面。”
“嗯，倒也是。”
齐宥安对死对头兴致缺缺，原主都给人家得罪死死的，裴家大佬能是什么善茬吗？对着他的时候怎么可能有好脸色，绝对会拿出最不近人情的那一面来。
所以，他吃饱了没事儿干啊，去招惹对方干嘛，缓和关系？没必要。
他对裴家那位不感兴趣。
有那时间，还不如吃块儿小蛋糕呢。
他没再提死对头，顺着元瑞的话往下说道：“哥——就像你自己说的，人都有多面，你们说我性格好，很开朗，但我也有emo的时候，也会心烦，也会发脾气，所以——
“你会心情不好也是有原因的，遇到事儿了情绪偶尔极端是人之常情，没关系啦，我明白~
“再说了，能让你大晚上不睡觉处理的事儿，我、我小小自恋一下哈，跟今天下午画廊的事情有关吧。
“你在意我，才会对我的事情上心，我领情。
“退一万步讲，有脾气、不好惹，都挺好的，就应该有棱角，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自己不受气、不受委屈就行。”
这一连串的解释，齐宥安说得自然真切，裴元瑞听着，心里熨帖。
他偏过头，贴着对方的发丝轻轻蹭了下，心下柔软一片，“谢谢安安，我只怕你会讨厌，没有就好。”
齐宥安宽慰地笑了声，多少有点感慨，“你信我嘛，也对自己有点信心呀，我哥这么好的人。”
裴元瑞不置可否，感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哪怕是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都说在感情里先动心的人就输了，可他输得心甘情愿。
而且，输未尝不是赢。
他附和道：“安安说的我记住了，争取下次不再犯。”
“嗯嗯！”
齐宥安应着，松开了手臂，重新把兔兔捞回怀里，话说清楚了就好。
他现在没什么睡意，甚至还挺精神，问道：“白天的事儿是有什么隐情？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晚了不睡觉，那个电话是谁打的呀？”
裴元瑞揽着齐宥安的肩往卧室走，走廊里铺的也有地毯，倒是不用担心着凉。
让对方回到床上，他在床边坐下，道：“是有隐情，基本上已经查清楚了，我安排了人跟进处理，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先休息？明天早上起来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
齐宥安微微皱起眉，有点想追问，但这话说起来估计几分钟结束不了。
想到元瑞已经熬了半宿，他到底不忍心。
他点点头，“那明天再说，先睡觉，你也睡。”
“好。”
裴元瑞避开齐宥安手臂上的伤，扶着对方躺下，轻声笑问道：“那篇绘本故事念了不到三分之一，继续把故事念完？”
齐宥安应了声，随即又摇摇头，有点纠结。
自从知道元瑞对他的感情不只是亲情友情，他们就没再睡过一张床了，总觉得……不好意思，但今晚上他担心对方只是嘴上答应，实际上却不好好去睡觉。
出了事，元瑞是最担心的那个。
而他的纠结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担心的情绪很快占了上风。
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不放心，你就在这儿睡，不许再熬夜，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再说，让我多休息，你当哥哥的更要以身作则，不然没有说服力。”
裴元瑞轻笑了声，没有动作，道：“你这引狼入室不算，还打算让我跟你睡在一张床上，安安，你是对我真有信心。”
说到这儿，他略微压低了嗓音，问道：“不担心我趁你睡熟了做些什么？”
嚯！
齐宥安的脸颊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快速把胳膊收回被子里，搂紧了向日葵兔兔，把脸也往被子里缩了缩，就鼻子眼睛露在外面。
他眨巴眨巴眼睛，有点闷声闷气道：“快闭嘴快闭嘴，睡觉！我困了！”
话音落下，他直接闭上了眼，说什么都不再去看口无遮拦的人了，这种让人心脏怦怦乱跳的话……好烫嘴的，怎么能这么自然地说出来！
他是没这么天赋。
裴元瑞看着齐宥安，嘴角弯着一丝弧度，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好了，睡吧，我给你念故事，等你睡着了我就睡，事情都安排好了，不用再持续盯着，明天早上就能收到确切回复，到时候跟你说。”
“好……”
齐宥安的眼睫抖了抖，没睁眼，问就是……不敢，他现在觉得脸颊烫得很，要是看见元瑞带着笑意的神情，那更……更让人羞羞了。
裴元瑞起身走到另一侧上床，靠在床头拿过绘本，重新念起故事，没再说某些容易让某人不好意思的话，大晚上的，睡觉最要紧，毕竟受了惊、受了伤，还是要多休息。
齐宥安背对元瑞侧躺着，他现在开始庆幸伤到的是右手臂了，不然正对着人家，才是要了命了。
一开始他还挺紧张，但元瑞的声音柔和舒缓，故事没听进去多少，让他放松下来的是这个声音的陪伴，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他隐约感觉自己的额头好像被软软的东西碰了下……
但不确定。
咳。
反正醒了是一百万个不好意思问的。
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过去挺好，说不定是他睡迷糊了，感觉出了错，那样的话……说出来反而尴尬。
给自己说通，他就暂且放下了这茬事，安心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的时候元瑞没在房间，房门虚掩着，空气中浮动着柔软的米香，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这感觉——
就跟在家一样。
让他心里满足又踏实。
他以前一直觉得这间偌大的公寓高处不胜寒，跟酒店没什么两样，现在，有了他看重的家人、朋友，这里才真的成了他的家。
等他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看元瑞精神不错，他也放下心来，昨晚上应该有好好睡觉。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昨天的事儿，他疑惑地问道：“是有人捣乱？可画廊是以‘十五’的身份开办的，都没跟谁有来往，能得罪谁？”
裴元瑞声音徐缓，解释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件事也是这样，新晋画家本人是很低调，但在极具含金量的大赛中拔得头筹，这是毋庸置疑的高调，说一句横空出世的天才都一点不为过。”
“所以……”
齐宥安套用商业逻辑想了下，猜测道：“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动了谁的蛋糕？”
“可以这么说。”裴元瑞接着齐宥安的话说了下去，“比赛中一个没拿到任何奖项的参与者，郁郁不得志多年，不平于你初次参加赛事就收获了重要奖项，知道你要开画廊后，混进了施工队，意图给你造成一些麻烦。
“这是他嫉妒心作祟，是他自己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压垮他的不是你也会有别人。”
齐宥安沉默了会儿，这种人……应该是见不得别人优秀？元瑞跟他交代的话里不无宽慰，是不想他自责。
他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我不会把责任一味往自己身上揽。”
裴元瑞应了声，“他自己做了伤害人的错事，走了歪路，后果自然要他自己来承担，现在人已经找到了，各项证据也都做了整理，你想怎么处理？”
齐宥安稍微想了想，反问道：“你的想法呢？”
裴元瑞没有隐瞒，语调有些沉，坦白道：“以牙还牙。”
这就是报复回去的意思。有了昨晚上撞见元瑞另一面这事儿打底，齐宥安很能理解对方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