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东偏殿里,周鲤神色郁郁地倚在床头看书。他看得一点也不认真,书本都是倒着的,还总是歪头往门口看。
他这屋的门大开着,不过一直没有人进来。
今早醒来,他不见玉沅,便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哪里都不自在。一会儿气那个凶丫头不听他的话自己去太子府,一会儿担心她会不会发生意外。
白日张太医来送药时,得了他好几个白眼。他都好了,这人还还让父皇拘着他喝药。
玉沅回到未央宫的时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
周鲤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身影,连忙假装认真看书,心里等着玉沅主动来和他说话。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玉沅又动静。
他安耐不住,看向门口,那里哪还有玉沅的身影,只有一个和她一起回来的桂嬷嬷。
桂嬷嬷看到自家主子脸上的失望神情,心里一笑,主动道:“王爷,王妃去沐浴更衣了,过会儿就来陪您一起吃晚饭。”
“谁问她了,多嘴。爷就是到门口透透气。”周鲤轻咳一声,假意怒斥道,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明显比之前开心了。
“是,是老奴自作主张了。”桂嬷嬷也不拆穿他,笑着躬身回道。
周鲤知道玉沅会过来陪他吃饭,心里也不惦记了,转身回屋躺着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玉沅还没来,他又有些等着急了,在桂嬷嬷含笑的目光中,踱步来到了门口,结果就见到兰嬷嬷从玉沅房间出来,送张太医离开。
他以为玉沅出事了,急匆匆地向那边走,还没进门就急切地问:
“凶丫头,你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他的语调因为担心比平时高了很多。
玉沅端着茶杯,抬头看向冲进门的周鲤,茫然道:“我没怎么啊”。
“那你为什么请太医?”周鲤见到玉沅好好地坐在花厅里喝茶,舒了一口气。
“啊,我今天查案的时候,碰了被下痘毒的那把凤尾琴,太子皇兄说要我一定请太医看一看。”为这,回来的路上,兰嬷嬷都没让她吃东西,就担心她一不注意感染了。
“你,你,你还真是什么都敢碰。”周鲤都不知怎么说她好了,“张太医怎么说,你没事儿吧。”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我当然没事了,这痘毒对我没用,你也是知道的,你身上的痘我也碰过,没事的。”玉沅很自信地说道。
她见兰嬷嬷回来了,就迈步去了屏风里侧。
兰嬷嬷服侍玉沅重新梳妆更衣,刚才因为要见太医,玉沅沐浴过后穿的比较正式,这会儿快晚上了,她不打算出门,也不见客了,还是换身穿着轻便舒服衣裳的自在。
周鲤也不着急了,坐在花厅里等她。
一边喝茶一边碎碎念,“凶丫头,你的性子太野了,我都说了外面危险,你还偏要去,而且一去这么久,到现在才回来。”
这丫头昨天还哄弄他,他下次再也不会上当了。
“怎么,嫌我回来的晚,是想我了?”玉沅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轻轻柔柔的带着笑意。
她也没用周鲤回答,自己就接着说道:“肯定是想我了,所以你才问得这般急。原来书里写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这样啊。”
她想到自己刚才去看他的时候,周鲤就是在看书,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刚才看得书里有没有这句啊?”
“应该没有吧,这样的话还是话本子里比较多。你是皇子,看得书都比较正经,应该是没有的。”
玉沅的小嘴叭叭的,周鲤觉得她自己就能说得可起劲儿了。
其实,玉沅当丧尸的时候也不是个爱说的,许是她这辈子一开始不能说话,现在好不容易能说了,就有些收不住。
玉沅嘴上说着话,心里默默观察着自己灵魂的变化。
因为她今天没有吸收能量,所以她灵魂里的能量并没有增多,灵魂的状态也只是从原来的风一吹就散的弱,变成了水一浸就透的弱。
只强大了一点点,真正的一点点。
这一点点,可以让她控制身体做大动作,但是细小的,比如绣花,在比如做微表情,就不行了,能说话,但是照样结巴。
奇怪的是,她只要在周鲤身边,就可以暂时掌控身体,至少看着和正常人差不多。
玉沅猜想可能是因为距离,只要她的灵魂距离魂珠比较近,她的灵魂和身体就能短暂契合。
周鲤听到玉沅说他看的书都是比较正经的,心虚了一下,赶巧了,他刚才看得就是玉沅的话本子,那本是玉沅照顾他的时候放在他床头的。
他见玉沅无聊的时候经常翻看,心里好奇就也拿来看看。
不过他还真没注意话本里有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醒来后,一整天都在担心凶丫头,压根忘了自己看得啥内容。
周鲤意识到自己想了凶丫头一整天,一下红透了脸,他慌乱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茶有些凉了,不过正好能降温。
桂嬷嬷刚想提醒他,后来又觉得算了,她提醒了,主子难保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
周鲤放下茶杯的时候也意识到了,这杯茶好像是玉沅刚才喝过的。毕竟桌上只有一个茶盏,还在玉沅刚才坐的那边,太明显了。
只是他故作淡定地假装自己不知道,假装没有被人发现。
见玉沅换好衣服出来,他就立即起身向前一步挡住玉沅的视线,说道:“吃饭吧,忙了一天还说那么多话,饿了吧?”
玉沅揉揉肚子,点头,“饿!”
她感觉自己要吃很多。
两人来到餐桌旁,玉沅似是才想起什么,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兰嬷嬷。
兰嬷嬷自然明白,亲自拿来食盒,把下午买的酱鸭和素金果子端上了桌。
兰嬷嬷每样买了两份,玉沅很满意。她大方一笑,慷慨地说:“周鲤,看在你这么想我的份上,酱鸭和素金果子都分你一半!”
周鲤心里很受用,觉得玉沅果真是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出去查案子还记得给他带吃食,就是玉沅这说话的语气让他不太舒坦。
他自个习惯口是心非,就以为玉沅也是故意这么说的。
“多谢你大方,不过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食量大得惊人吗?这一整只我可吃不下,只是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两个鸭翅足以。”
鸭翅?
玉沅有些不想给了,那也是她最喜欢的呀,原本她以为周鲤会不喜欢吃肉少骨头多的鸭翅呢,可他偏偏只要这个。
不过她话都说出口了,就得算数。她不是那种轻易反悔的人。
玉沅拿过兰嬷嬷为她准备的吃饭用的小匕首,刷刷几下,两只酱鸭就已经被她切好了。
玉沅先把两个鸭翅挑出来夹到周鲤的碗里。然后把其余的鸭肉整整齐齐地码在大盘子里,这一整盘就直接放在了她自己面前。
玉沅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大盘酱鸭肉,和周鲤碗里的两个小鸭翅,比较了一下,还是很满足的。
周鲤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擦手了。
凶丫头什么时候学的这招?匕首用的这么熟练,动作还这么干脆利落,这是得吃多少肉才能练出来啊。
他身后,桂嬷嬷一直低头躬着身,双手端着托盘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王爷把帕子放上来,迟疑地唤了声他。
周鲤轻咳一声,三两下擦完手,把帕子放在了托盘上。
玉沅吃东西的时候尤其的专注,除了嘴边的食物外,她对其他的人和事都不会多注意,周鲤看她这样,也安静地开始吃饭。
玉沅每餐都会吃很多东西,但是她动作很斯文,一直细嚼慢咽。因为她吃东西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品尝其中的味道,其次才是为了饱腹。
周鲤见她吃的这么香,都觉得今日的饭菜格外好吃了。他被玉沅影响,不知不觉地也吃了很多,而且吃的很开心。
周鲤吃饱了的时候,玉沅才吃了五分饱,她把最后一片酱鸭吃完,接着吃素金果子,再后来是满桌子的菜。
周鲤就这么静静地陪着她,突然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生死离别,就只是平平淡淡的。
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平静的生活,是他最期盼的。
等到玉沅停筷时,满桌只剩下吃光的盘子了。周鲤饮了一口茶消消食,看向慢条斯理擦嘴的玉沅笑问道:“吃饱了?”
玉沅不怼人的时候很乖巧。
她点头的模样甚至有点呆萌,像一个软乎乎的小娃娃,周鲤看得心神痒痒。原来玉沅吃饱了这么乖的吗?还挺招人喜欢的。
兰嬷嬷和桂嬷嬷服侍两人漱口,过一会儿太医又掐着时间来送药了。
周鲤看了一眼歪在榻上的看话本的玉沅,憋着气一口干了药汤。张太医这回没有被为难,照例嘱咐几句后,难得心情放松地下值归家了。
桂嬷嬷和兰嬷嬷收拾好后也退了出去,室内剩下了安安静静的两人。
往日,玉沅和周鲤两人独处时,都是玉沅在主动说话,可此时玉沅沉迷于新得的话本,没想着和周鲤靠近乎。
但周鲤对玉沅今日去太子府的事很好奇,虽然他也可以问桂嬷嬷,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想听玉沅和自己说。
周鲤想问又犹豫,视线几次三番地看向玉沅。
他的动作很明显,玉沅自然也注意到了,前两次她还能无视,第三次第四次,玉沅也无视不了了。
她放下话本,回头问:“周鲤,你想问什么就问啊,总看我也没用啊。”
“咳,谁看你了。”周鲤挪动背后的靠枕,坐直了些,“你今日去太子府,可有惹事?”
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玉沅的老爹呢。不过玉将军往常对于玉沅可没有这么严肃。
话一出口,周鲤就后悔了,他在心里打了下自己嘴巴。他明明是想问玉沅今日可受了委屈的,说出口怎么就变样了呢。
好在玉沅已经习惯了,也没有真生气。
不过她还是得让周鲤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她面无表情地反问道:“周鲤,好好说话很难吗?”
“你就是仗着我心悦你,也不能总是这么和我说话啊。你这样是在教训我吗?什么惹事,我是那种惹事的人吗?你要是想关心我就直接说,下次再这样我可不让着你了。”
周鲤知道自己不对,也没跟她呛声,只是默默地不讲话,他怕自己又管不住嘴。
玉沅看了他一会儿,还是回答他了,“痘毒的事,我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太子皇兄已经去查了,接下来就看皇兄能从江南茶馆和江南第一楼查到什么了。”
“另外,我还发现有人陷害你的小侄子粥粥,是一个大眼睛的侍女。”
周鲤听到小侄子也被害,惊坐起来,“粥粥现在是什么情况?”
玉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别担心,粥粥只是染了风寒,现在有太子妃嫂嫂亲自照料,已经好多了。”
“我已经告诉太子妃嫂嫂,她和太子皇兄这时估计也审问过了。”
周鲤听玉沅真的是去认真帮忙,有些惭愧之前怀疑她。
“那个,你是怎么发现这些线索的?”周鲤很好奇。
玉沅见他是真的想知道,也没瞒着,“有些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我的嗅觉比常人灵敏,对味道也极为敏感,只要我闻一闻就知道东西之前放在哪里,还被谁接触过。那个疑犯的尸体也差不多,我能闻到他生前去了哪些地方。”
“至于那个侍女,是因为她自己太心虚了,我才发现的。”
周鲤听了,惊讶地合不拢嘴,心想:凶丫头这是长了狗鼻子吗?这也太灵敏了。
玉沅看周鲤没有问题了,就接着看话本子了。
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烛光映在玉沅的脸上,衬得她苍白的皮肤,莹润有光泽,那双灰色的眸子半垂着,很专注,让人不忍打扰。
周鲤拿过自己常看的典籍也看了起来。两个人各自专注,很是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光突然暗了一些,周鲤放下书一看,原来是灯芯长,他拿起一边的小剪刀剪断,光很快变得明亮了。
他这才注意到玉沅已经趴在书本上睡着了。
周鲤轻轻唤了她一声,玉沅没有要醒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就抱着玉沅上了床。玉沅睡的很熟,被他抱过来也没有醒。
周鲤猜想,她今天大概是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