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变黑。

领江的晚上远没有济城和天泉城那么热闹，街上的人少了挺多。

客栈边上的巷子里有人微弱呼吸的声音，那呼吸很轻，像是马上就要断掉。

一人躺在那巷子里，浑身是被人打的伤，正是那刚被人拖出来的少年。

他又被人打了，但这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经常被人打，有时候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有时候是没有缘由的。

以前被打得还轻些，今日却是伤得极重，他觉得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却还是挣扎着，不想死。

因为受伤，眼睛也只能张开半只，整个世界都是迷迷糊糊的，瞧不真切。不知过了多久，他还在巷子里倒着，眼前却是出现一双脚，有人渐渐向他走进。

那人走到他面前，他终于能看清那人的长相，是刚刚他偷发钗那女子身边的男人。

他有些害怕，要是再将他打一顿今日是必死无疑了，他想往后退去，身体却动不了，只能待在原地任人宰割。

他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越来越响，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但这声音或许马上就要消失，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本以为洛遇下一秒便要动手，没成想洛遇却是没要杀他。

洛遇走向他，在他身边蹲下，低头看着，眼里没什么情绪。良久，往他嘴里为了什么东西。

那少年以为是毒药，拼了命地要将进嘴的东西吐出去，却是被洛遇遏制住喉咙，强迫他咽下。

“是药。”

洛遇就这样敷衍地解释一下，没再说其他的，见人将药咽下，就将掐着喉咙的手放开。再扔了个药瓶在他身上，转身便走了。

少年还在巷子里，看着洛遇渐渐走远的身影，将滚落在身边的药瓶捡起，紧紧握在手里。

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回温，这药很好，比他从小到大吃的任何药都要好。他从没吃过不苦的药，可这药吃的却觉得有些甜。

“药送去了？”尚芸熙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看。听到开门的声音，开口问道。

“嗯，人还活着，姐姐放心吧。”

现在夜里气温已经变凉许多，洛遇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带有凉气。

其实上界的气候已经是够好了，现在这个时候这里还不是太冷，在下界应该已经下雪了。下界的灵力稀薄，气候自然也便相对恶劣些，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在屋子里生起炉子，能暖和些。

兽界地界靠北，也快下雪了。她想在下雪时去看看李微光，和她一起赏赏雪。

虽然她还是喜欢四季如春的气候，但她从前很喜欢赏雪，与其说是赏倒不如说是看，毕竟她委实是没有什么笔墨，赏也赏不出什么来。

不过近几年她的身体渐渐不好起来，天一冷便更不好，动不动便是风寒、咳嗽，难受得紧。

以至于到冬日她老不爱动弹，没什么事便一直守在她的烧饼铺前，一坐便是一天，都不带动的。

也是有好些年没去和李微光一起看个雪了。

“姐姐在看什么书啊？”

洛遇在尚芸熙身边坐下，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书——大荒纪。

洛遇轻笑一声：“姐姐在看话本啊！”

“闲来无事看看，虽然是话本，有些事也确实是真的，就是看看有没有关于魔修的事情。”

这话不假，大荒纪里写的都是些传说故事，虽然大多是根据历史编写的爱恨情仇，但确实有真正存在的一些事情。

“那姐姐看到什么关于魔修的了吗？”

尚芸熙将话本合上：“没有，倒是看了许多爱情故事。感动得我都要哭了。”

“什么故事怎么动人？！”

“到也没什么，不过是些痴男怨女，你爱我我爱你什么的，到底都是怎么个套路，我原先看的就多，现在看起来，虽说还是有些动人，却也觉着没什么意思。”

“姐姐看了怎么多以后也去写一本，一定比这些故事更有新意，到时候大卖的话，肯定比卖烧饼挣钱。”

“我！”尚芸熙有些错愕洛遇居然会有这想法，“我还是算了，我是个只会看不会写的，真要我写未必比他们写得更好。而且我觉着卖烧饼不错的，比写书是容易许多。”

“好，那我们就继续回去卖烧饼，到时候姐姐就在坐着那看着我卖就好了。”洛遇觉着只要和尚芸熙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好的。

“你想的倒是没，还要我坐着看你卖，当然是我休息你去卖了，乘着你年轻我可要多奴役你，省的到时候你老了我就没机会了。”

这话虽是在开玩笑，确实他们将来真正要面对的现实，尽管洛遇现在很强，但他依然没有修炼的天赋，也无法吸收这天地间的灵力，这也就意味着他会老去，将来有一起会死亡，这是谁也不能阻止的事。

他注定不能陪尚芸熙一辈子，这是他们没有谈过的事，与其说是他们没谈过，不如说是他们都选择避开不说，像是在欺骗自己，也在欺骗对方。

“姐姐，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尚芸熙思考良久：“会的，但是我这人忘性大，很久不和一个人见面就会渐渐忘记他的长相，声音，喜好，最后将他他彻底遗忘。你如果死了，我一个人走久了就会忘记你，所以你要尽量陪我久一点。”

两人对视着，皆从双方眼里看到爱意。

“我一定会陪姐姐久点。”

洛遇想的很清楚，他的人生是短暂的，尚芸熙的却很长，比他长很多很多。

他曾想过就在她身边当个陪伴，原是不想迈出那步，这样他们之间就只是他一方面的单相思，即使他死了，尚芸熙也不会有多伤心。

可当尚芸熙朝他迈出一步后，他前所未有的那么想要去靠近，去接近。他们两之间受伤的一定会是尚芸熙，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

说他自私也好，无耻也罢，如今是怎么也不愿意放手。

他很高兴尚芸熙会在他死后将他忘记，这段时光本就是他偷来的，本就不应该干扰她太多。

同时他也是伤心的，他不敢去想以后尚芸熙或许会再爱上一个人，那人或许会比他好看，比他天赋要高，能陪她更久。

他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好事，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没有人陪实在是太难受，有个人能与她说说笑笑是好事，可他就是会痛苦，每每这样想他都觉得心口绞痛。

可他却又止不住地这样想，因为他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未来。

尚芸熙如果知道洛遇的想法，许是会反驳。对她来说爱上一个人是不容易的，在见过李微光和丞星那样的爱情后，爱情这个词在她心底到达了至高无上的地位。

忘掉一个人容易，可让她忘掉爱情却是很难。

让她像丞星一样陪着爱人去死，这事她没想过，也不打算这样做。可这并不代表她不爱洛遇，在她的世界里最爱的人是自己，她从来都觉得人只有够爱自己才有可能去爱上别人。

等洛遇死后，她也许会忘记他，就像忘记李微光那样，将这个人埋在心底，可这不代表她能将这段感情也埋起来。

这段感情会伴随她的一生，直至死亡。

她很感谢洛遇分出现，即使已经知道结局，她也依然会与他在一起。

洛遇的出现，让她理解李微光和丞星，让她在度过浑浑噩噩的千年时光后，有了一丝光亮。

她现在不想去计较生死，生死对于他们彼此都太沉重了，她不想思考那么多，只想过好眼前，这便够了。

就像话本里的结局，女主和男主经历困难，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便够了，便结束了，之后他们谁先死，会不会出意外便也不那么重要。

这一晚两人相拥而眠，睡得很踏实，是难得的好眠。

太阳从东方天空渐渐升起，柔和的阳光普照在大地上，虽是在快要入冬的季节却也是觉得有勃勃生机。

街上开始有人出来走动，叫卖声也渐渐起来，新的一天开始。

“姐姐，早上好，可以吃早饭了。”

想来着客栈还是有些良心，昨日他们在这里差点被人偷了东西，虽说也不是这店的过错，可他们也还是有些表示，今日洛遇将饭菜拿到屋里吃没有再收额外费用。

今日菜品很丰盛，想来是早早便在楼下等着的，这店面确实不大，所有的菜品都是限量的，卖光了就没有了，这也是防止最后有东西卖不掉了亏本。

也亏着洛遇能起个大早去和他们抢吃的，要换做是她是断断不可能。

“姐姐先吃些，剩下的我们带着路上吃，过了这里，这路上便是没客栈休息了，姐姐要不要再睡会儿。”

这事儿她倒是忘了个干干净净，还要赶两天的路才能到济城，他们要是有灵力兴许能快些，可现在他们是伤的伤、伤的伤，实在是不能再动用灵力，这接下来的两天也就只好是在马车上度过了。

也不错了，还能有个马车，总比露宿街头的强。

“不用，我们待会儿快些出发，能早点到。”尚芸熙说着赶忙将包子往自己嘴里塞。

洛遇已经在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姐姐慢慢吃，不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