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旧院，陆祈心里依旧五味陈杂，更多的还是悲凉。无论是许氏的话还是母亲的信，他都心存幻想，总觉得母亲还活着，可偏偏父亲的出现让他彻底绝望。

他望向旧院，心底知道母亲与许氏一直无法走出这里的原因。只因她们的娘家势力微薄，若她们跑了，任凭这天地再浩大，也无其容身之处。

“白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茹开口才让陆祈稍微回神些。

“确有一处。说到底，今日我们能想到问许夫人，便是因为齐渊。”陆祈回忆片刻后说道。

“陆都尉曾与齐渊有联系吗？”周茹问道。

“未曾听说，况且齐渊自己也说他是前些年与吴老二来的，不该有任何联系才对，但此后还是要多留个心眼，我总觉得父亲的戏还没演完。”

周茹点头，心里只觉这世间真是诸多巧合，正要寻齐渊，他便自己先出现了。

天色已晚，不便久留，他们二人便一同回了陆府。

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各怀心事，两个苦命的人在摇晃的马车上被勾起了回忆。

周茹想起今日回府见到周泽和颜悦色的模样，那场面太温暖了，刺痛了她的心。

她总是会想起那日策马扬鞭找师兄赵恒读信时，心里慌极了，因为她认得‘周’字，便期待是家里人给她的信，得知果真是家里要来接她，便心生欢喜，不远万里从乡赴京。

可谁知竟只是为了用她来保全周修远，今日父亲的言语显然是这桩婚事真有效果，陆都尉为父亲求了情，才让周修远免受苦。

周茹转头看向身边的陆祈，虽说成亲只是一场交易，但到底是得遇一良人，她不懂何为“喜欢”，但她知道心里总是本能偏向陆祈。

想来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如今是知己，是前行的同伴。

感受到周茹的目光，陆祈也从痛苦中抽身，对上周茹的目光。

“若是我们回去，府里还是有人挑拨我们，你可会信他们的话？”陆祈想起今日清晨陆挽对他说的话。

“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周茹回答道。

“那若我们已寻完所有证据，成功翻案，你有何打算？”陆祈问得小心翼翼。

“到时候再说吧。”周茹望向窗边，世事无常，不能轻易把话说绝。在没彻底看透一个人之前，绝不能许下任何誓言。

一刻后，到了陆府门口，最先来迎他们的是陆扬陆挽二人。

“我听说你们去看我娘了。”陆扬先开口，语气里有些急躁。“陆祈，你怎么好意思去看我娘的？”

陆挽一言不发，但眼神森然，紧紧握着手里的扇子，看得出其心里愤怒。

周茹以为陆祈又会沉默，拉着她离开这里，可谁知须臾后，陆祈轻笑一声道：“二位兄长，你们去见许夫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吧。”

陆扬闻言恼怒。“那是因为我们为我娘好，她见了人不开心，更何况我们要为她报仇……”陆挽用扇轻拍了一下他，才住了嘴，没接着往后说。

“为她好？”陆祈听到便勾唇一笑，这笑容竟有几分讥讽之意。“比起你们，许夫人可能更愿意见我。”

陆扬彻底恼羞成怒，从背后拿出弓箭，弯弓对准陆祈。“你再多说一句，我便要了你的命。”

周茹想把陆祈护在身后，却见他先是对着她低头浅笑，许是想要告诉她无碍。而后缓步走向前，径直朝陆扬走去。

箭直对陆祈的心口。

“二位兄长，你莫不是忘了此前把我遗弃郊野，第二天父亲是如何责骂你们的吧？”

陆祈步步紧逼。

“废我双手，你们受到的那顿打骂全都忘了吗？”

陆扬闻言握弓的手都有些颤抖。

“你们不仅仅是因为许夫人怨恨我吧？”陆祈微微扬起下巴。“还因为嫉妒父亲总是有意无意偏向我吧。”

“你疯了！早上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陆挽终于出声，语速极快。

“大哥，你今日清晨对我说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说我无能，再做多少周姑娘也会嫌弃我。”

陆挽脸一黑。“那你就不怕弟妇嫌弃你？”

“不怕，我与周姑娘原就无感情，为了利益才成婚的，她嫌弃我又有何在乎的？”陆祈面无表情，似乎真是毫不在意。

陆挽本还想争执，可他目光扫向了站在陆祈身后的陆榄。于是他讪讪住嘴，凑近陆扬说了些话，便收起弓箭离开了。

他们从陆祈面前走过，刚好走到陆祈身边时，陆挽望着前方，却对陆祈低声道：“你的双手，不是我们二人所为。”

陆祈闻言后思索片刻，蹙眉回头，却见他们二人已然走远。

这一回头，他瞥到了角落里的陆榄。每每这种时候，他都觉得陆榄如同一个看客，观赏着他的人生。

半晌后，陆祈才长吁一口气，有些心惊地回头看向周茹。

只见周茹也正在看着他，目光对视，她似乎猜到了陆祈心里所想，但她也未吱声，径直朝屋内走去。

陆祈快步追上。

关上门，周茹从袖中拿出枣子，在手里停了片刻。

陆祈赶忙伸出手，却见周茹把枣子送去了自己的嘴里，他讪讪收回手，转身给周茹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周茹发现陆祈眼里的慌乱，再也演不下去，笑出了声。“白榆，我知道你为何这么说，没有生气。”

陆祈也放松下来。“周姑娘，之后莫要这样了。”

“你就这么关心我的心情啊？”周茹吃着枣子，脱口而出。

说完周茹才觉得此话似乎有些唐突，见陆祈迟迟不语，连忙摆手解释道：“我随口说的，不用放在心上。”

忽而，陆祈打趣般地弯眉笑道：“放在心上了。”

周茹闻言浑身酥麻，脑海里浮现出江夫人的诺言，便转了话题：“那我们明日先去大理寺如何？去任职。”

陆祈颔首认同，虽然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快要将他击垮，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他还要继续与周茹一起为顾将军翻案。

周茹见陆祈眼神飘忽，手指有意无意地抬起落下，似乎有些紧张。

“你在担心什么？”周茹关心道。

“周姑娘，万一我被赶出来怎么办？”陆祈垂眸。

“这是江夫人兄长为你安排的，应是不会有人赶你的。”

“可我不会武功，他们欺负我怎么办？”陆祈抬眼，委屈巴巴地望向周茹，宛若需要怜悯，眸中尽是乞求。

周茹目瞪口呆，没想到此前玉满阁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祈，现在竟一副可怜样，惊讶之后，似乎是看懂了陆祈的心思，她笑逐颜开。

“你是怕他们欺负你，还是怕被赶后丢脸？”

“周姑娘心里应是清楚的。”陆祈回答道。

说完，陆祈望向窗外，夜已深，到了入睡的时间。

夜间窗外又下起了雨，细细簌簌，周茹有些难眠，转头望向了地上的陆祈，不知为何，每每见到陆祈，便会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是习武之人，此前总在想自己的夫君，定要武功超群，能与她一起仗剑走天涯，一路惩奸除恶。

可是面前之人只是生了好皮囊，却握不得重物，别说一起仗剑走天涯了，甚至有时这人还会需要她来保护，完全与她此前所想不同，甚至有些背道而驰。

这些□□夕相处下来，她大抵是清楚了陆祈此人的品行，知道他应该不会害她，但至于是否以真心待她，尚且不清晰。

想了许久，周茹才有了困意，伴着雨声入眠了。

她并不知这一夜难眠得不止她一人，在黑夜里，陆祈也曾望向了她。

最开始，陆祈只觉周茹心思单纯，便想利用她找证据，但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的感情早已变了味。

他知周茹心里向往的并非是勾心斗角的生活，她太纯粹善良，他于心不忍，不想让她沾染太多世俗。

夜太黑，可周茹在发着光，她是灼灼明灯，一点一点照亮了陆祈的心。

第二日清晨，秋雨照常来给周茹挽发梳妆。

“秋雨，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周茹一如既往地坐在铜镜前，盘问道。

“三夫人说笑了，秋雨怎么敢瞒您？”秋雨一边挽着周茹的头发，一边说道。

“你究竟是陆都尉的人，还是陆挽的人？”

“我是三夫人的丫鬟，便是三夫人的人。”秋雨挽好发后，便放下手，立于一旁。“三夫人可以看一下，秋雨今日盘的发如何？”

周茹见秋雨不愿说出事实，便不想再多问。她望向镜中的自己，秋雨今日确实盘得挺好，都把她显得更加端庄了些。

“三夫人，秋雨真羡慕您，生得如此漂亮。”

听到秋雨猛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周茹一愣，不解地回头看秋雨，心里在想今日这秋雨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须臾后，秋雨又接着说：“秋雨说句不好听的，如此看来，三少爷确实有些配不上三夫人。”

周茹这下就理解了，说到底秋雨还是在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她想不通这陆府究竟在作甚，明里暗里都在说这些话，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而后周茹不愿与她纠缠，推开门，看见立在门口的陆祈，他背着身，望向天边，唯有听到屋内开门的声音，他才回头看向周茹。

嫁进来多少日，周茹便见这场面便多少次，只是今日有些不同，陆祈束发高冠，宝蓝色锦绣纹窄袖圆领袍，倒显得他有了几分英气。

周茹凑近后一看，心觉陆祈这一身太适合他了，衬得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那我们便动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