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是真不知情,元明的手信是从王忠卫手里来的。”顾庭湘气急,捡了口茶喝,又道:“今日家宴,陛下本想留你说些贴己话,哪晓得跑的比兔子快!”
“连个说话的由头都没有!”说完不忘哼声,以示他的不满。
“有什么好说的?”萧长柏皱眉依旧,人走了才说这话,指不定多留一刻,就得劳神费心地演上一刻。
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事儿,他做不来,他老子估计也演不下去,还是相安无事,各自安好为妙。
顾庭湘闭着眼,撑着眉:“再怎么说,家宴也要像那么回事儿,面子足了,总不会生出差错!”
“你方才说舅舅要回京述职?”萧长柏别开了话题,他手上拿着元明的手信,思想不通,不是说前方战事要紧,怎的,这时候回京?
这信在王忠卫手里,又是经项文序的手送来的,那三娘的身份是否已然暴露,他是承了项中丞的情?还是遭了项中丞的道?这不好说——
“元宵,百官宴一起,算算时间,估摸着也快动身了””顾庭湘端着茶盏喝了几口,“陛下的意思,顾知昧节后亲审,想来是要问问你舅舅的意思。”
萧长柏喉间滑动,看着镇定自若的顾庭湘:“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顾知昧私购军马不谈,他手底下牵线搭桥的人你可知道?”顾庭湘看他一眼,想了片刻,说道。
“知道,吴坊!”
顾庭湘点点头,“嗯”“吴坊有个哥哥叫吴小,刚好是你表哥的旧部,算起来是有渊源的……”
“那陛下是想……?”萧长柏不由脊背发凉,这样的事令人恐惧。
“仗打赢了,不必如此惊慌,”顾庭湘叹了口气,继续说:“陛下能将顾之昧节后亲审,必是有所求。”
眼下站观望局势,棘手的不是如何撇开军马案与北凉的干系,而是陛下心里想什么,这也明了顾庭湘为何来势汹汹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进退不得……
单单是吴坊这一环,已然带走了风向,保不齐这场风波就变作了北凉谋反的疑案,不论何人所为,其心可诛。
顾庭湘指尖扣在茶盖上。
这把火绝对不能烧到北凉身上。
是他思虑不周,所有涉案人员登记在册,项文序他是知道的,此时自己再想杀人灭口……
太过于明目张胆,决计敷衍不过去。
北凉如履薄冰,若再被疑心牵连皇位大统,那百官宴就是鸿门宴,就是楚时珍的颈头斩刀。
此事来势汹汹,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燃了。
顾庭湘见状,方道:“总归是要来的,急不得……”
——
“大人,”庞癸低着声:“外头风大,我请诸位喝些热茶,暖暖身子”
“无功不受禄。”虞覃面上笑,棚子里头站着,总要矮人一头,他窝着脑袋“我们这一行人皮糙肉厚的,干的就是些粗活儿,不打紧,专心把账对了。”
庞癸捏着那账簿,笔半晌也下不去。
年底,鹊华楼一场火烧了干净,要拆了重建,东宫要修缮,年初,新春刚过,百官宴和元宵将近,哪儿哪儿都是用钱的地方,这,真掏不出来。
什么事儿都赶一起了,平时搭把手还可以,这会儿要掏银子,没一个吭声的,都教虞覃垫着。
平日的俸禄不是大点就是匀给弟兄们补贴了,这会儿哪里来的银子贴,难不成,就单单缺自己手里的这份儿?
这不就是看他好欺负,户部手头缺了这笔银子就不活了?
虞覃真不信……
银子不多,谁愿意为了这点银子得罪当新贵,可户部如今也是有苦难言,是有银子备着,那也是补贴战事的。
庞癸看着纸晕开,搁了笔,干脆横着脖子说:“大人,这钱眼下是结不出来,按照如今的账核对下来,已是入不敷出了,你还要,给我脖子上来一刀,我也没办法!”
“……”虞覃眼也瞪大一圈,也没想他这么横,这事儿做还理直气壮了?
他不忍这个气,“哐当”地把茶盏扔桌上:“老子进进出出半个月了,天天给老子都哭穷,但这跟我他娘的有什么关系?”“是我该贴己的事吗?也别跟老子来那一套,没钱,没钱是我的问题吗?”“我他娘的能生出钱来,还要你们干什么?”
这话骂的难听,庞癸脸色难看,但也任由他说,说的在理,说的没问题,可要钱就是没有,要命就是一条。
“说话!”虞覃忍不了?
庞癸抑着不肯发作,他实为艰难。
眼见两方气氛不善,项文序正掀袍跨入,这时候进来,想来是找虞覃的,庞癸皱了皱眉。
他挑开泡烂的棚布,笑说:“都是给陛下当差的,都督何至于逼得这般紧,有钱谁不情愿结?”
一看来人,虞覃脸总算好了些,但话里还是刺:“那就该我的罪,嘞着裤腰带等你们周转?”
“庞大人见谅,虞都督也是快人快语了些,”他找了个干净地儿坐下,说:“我来,也是为着这账来的……”
两人都看他,等着下话。
鹊华楼的进度耽搁不得,这事儿脱不开,项文序说:“都督前些日子不是拿了戚家的货,这会儿可以用上了,”“哪里的窟窿哪里补,剩下的教由我来。”
“这话可是你说的啊!”虞覃一听,对了,这心思他早有,只是不好作主张,又道:“丑话我可说前头啊,戚家动怒,要是上门要债,我拦不住!”
神仙打架,虞覃不想掺和,这些人他也开罪不起……
项文序点点头,笑问:“怎么敢动怒?这账,既然户部拨不出去,那就由戚家出好了,总归是太后母家,自家人。”
砖头又跟庞癸道:“户部的难处,我是知道的,但拿不出钱,挑的便是户部的错处。”
“多谢项中丞体恤!”庞癸脸色发青。
庞癸丢了笔一走,虞覃就冷了脸,对项文序说:“你看看他那样儿,还罢上脸了,气的我肝疼!”
“你把人逼的太紧了,”项文序叹气。
这人读书时就是这个样子,话少,性子闷,不惹事也不怕事儿,就是瞧着从前那股冲劲也淡了,又说:“他也没钱,听说几个月的俸禄都拿出来补贴了,自己也是靠家里接济。”
“你跟他这么要好,替他说话?”虞覃不高兴。
项文序漫不经心看一眼虞覃,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虞都督!”
“……”虞覃住了嘴,又问:“你方才说,戚家的货拿来用,可是当真?”
“像是假话?”项文序吃了口茶,轻说:“你别忘了,戚家的货还掺着火油呢,他怎么叫唤?”
虞覃过了遍脑子,便笑得合不拢嘴,捧着肚子,懒懒躺在椅子上:“哎哟,那你说,这火油还查不查了?”
“查,只是我奇怪,怎么会刚好戚家丢了货,又刚好火油在这货里头?”项文序拨了拨浮沫,思量道。
虞覃没接这话茬,郑渊明凄凄看向他的那张脸一闪而过,笑不出来了,保不齐,真跟这个人有点干系……
——
王韵等了萧长柏一早上,见着人赶紧说:“你干吗去了?可急死我了!”
“城外跑马,”萧长柏坐下饮尽了热茶,见屋子里边燃着炉子,炉子燃了几个时辰,地上也浮了层灰。
萧长柏利索躺那罗汉床上,舒展着四肢,顺道扔了鞋,问:“怎么,潇湘馆出事儿了?”
“那没有!”
萧长柏哼了声,说:“这儿舒服,外边冷的刺骨,我现睡会儿。”
“那不成!”王韵捡着鞋,叹气,“你得等我说完再睡啊!”
一天没见着萧长柏人影,也不知道他干嘛去了,见他困得难受,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方才庞侍郎来过,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
萧长柏翻了个身,打着哈切:“那就没那么打紧儿。”
“……”
萧长柏又问:“我且问你,今日是不是他当值?”
“是”王韵点头。
“来的时候脚里踩泥了没有?”
“有,来得急,都带屋里了”王韵往地上看了眼,笃定道。
萧长柏困得眼皮子打架:“既如此,他才从鹊华楼过来,又不监事儿,一个户部的人瞎跑什么?”“那是教人按在了鹊华楼,不让走!”
“谁这么大胆,拿朝廷命官?”王韵不可置信。
“算不上,他本职的事儿,真要论起来,个个都有难处……”萧长柏解释。
“他手里没钱?”王韵点点头,他对庞癸的熟知程度,仅限于宗正寺常客的“认识”,可到底没说上几句话,不清楚到底是个性子,但王韵私下不少打听他的事儿:“可我听说他院子里养着小娘子,还养的细皮嫩肉的……”
“滚!”萧长柏一枕头砸在脸上,王韵一脸委屈,“哦”一声。
萧长柏打着哈欠,实在困得厉害。
才出门,又些想起来件事儿,刚要说,萧长柏便忍不了:“是有什么要紧的话,非得现在说?”
“侯爷说了,百官宴在即,安安分分过几天消停日子,什么事儿等到节后说。”王韵解释。
萧长柏似是睡着,见他不吭声,便说:“殿下听着没有?”
“舅舅要回京述职,”萧长柏闭着眼说,“再怎么样,我也不敢拿他来赌,要因为我惹上事儿,往后有的是麻烦。”
王韵想他成天喝的烂醉,悻悻说:“成!话说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精神不济的样子?”
“滚!”
王韵说的,一概置若罔闻,他也彻底不作声了,自觉地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