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昼的嘴唇分了又合,合了又分,切磋几回合。
最后还是问出跟那天如出一辙的一句话:“什么意思?”
但没想到,司偕的慷慨直言只有一瞬间。
他眼神飘向另一边,话题转换得极其生硬:“他是谁?”
连昼:“……”
真是让人火气噌噌往头顶冒啊。
她明知故问:“你说谁啊。”
“刚才那个。”
司偕的声音浸在汹涌雨声里,游移不定,“男朋友?”
刚才又不是没介绍,“学弟”两个字听不懂吗。
连昼怒从心起,故意说:“还不是,不过快了吧。”
司偕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连昼随他一起停步,继续拿话刺探:“怎么了少爷,有反对意见?”
雨滴和冰雹重重落着,砸在头顶簌簌作响,司偕抬起右手,帮她把另外半边的外套搭稳。
语气不温不火,“没关系,走吧。”
又是“没关系”。
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没关系。
他抬高外套环视周围,大概是看到了能落脚的地方,把连昼往身边紧了紧,转向右边。
“我们去那里。”
连昼脾气刚上来,一大堆不吐不快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抬眼却瞥见他搭在外面的右手,手腕上缠着的繁复腕带被雨打得湿透,腕带边缘甚至渗出了一颗透明雨滴坠落而下。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算了,还是先避雨吧。
两人披外套逆人潮而行,一路挤到广场最边上的围栏下,欧式围栏拐角处搭了一方华丽的灯台,刚刚好能容下两个人紧贴着躲进去。
一直抬着的手臂得到解救,连昼捏了捏肩膀,顺手把半湿长发抓了起来,露出空荡荡的肩颈。
她只穿了吊带裙,肩颈全都淋得彻底,水珠顺着雪白肌理缓缓坠入抹胸领口,本就贴身的针织裙跟身体贴合得更紧密,勾勒出暧昧起伏的曲线。
司偕只垂眸看了她一眼,马上慌乱地移开视线,手中外套举起来,没头没尾地问:“要不要穿?”
连昼莫名其妙:“……这外套也是湿的啊。”
“嗯。”司偕讷讷地收回手,“那我去买雨衣,你等我。”
他眼神一直闪烁不定地往外漂游,始终没有碰到连昼一眼,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她回应,抬脚就要走。
连昼本来心里就压着火气,看见他这副急着离开的样子,更是气得上头,一怒之下音量也大了起来:“你站住。”
司偕闻声,动作顿了顿,侧回身来,跟连昼保持着半米距离,眼神只是很快从她身上掠过,立即又局促地抬到上方,看起来像在跟她头顶的空气对话。
“怎么了。”
他半边身体已经探了出去,在雨中毫无遮挡,衣服贴在身上,宽阔身形显得有些单薄,浓密的黑发湿漉漉滴着水珠,脸上雨水垂落,配上他无措的表情,好像一只落汤小狗。
很奇怪,明明是顶级bking,可是他有时候看起来又楚楚可怜。
连昼的心不由得软下来,像触摸到一片湿湿软软的小狗绒毛,满腔火气一瞬间就偃旗息鼓。
她探手,抓住他的右臂,把人拉回来。
“别去了,刚才路上我听见别人说,雨衣早就被抢完了。”
司偕被拉到遮挡台下,湿热的身躯再次贴到一起,两人都不太自然地把视线从彼此脸上移开。
空气突然寂静下来,按照平时作为主持人的本能,连昼此时应该进入没话找话阶段了。
但偏偏身边的人是司偕,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没能说出一个字。
一片寂静里,司偕轻咳一声,低声问:“冷吗?”
其实还好。虽然浑身湿得彻底,但申城八月连空气都是炽热的,淋雨也不觉得冷,只有一种又黏糊又潮湿的不舒服。
连昼以摇头作答。
但旋即发现,司偕还是红着耳根,别扭地偏过脸,根本不看她,自然也就看不见她摇头。
她脑中荒谬地冒出一句话,这句话甚至还带着BGM。
“又怎么了,我的大少爷”。
要别扭也不该是他别扭吧,那天玩定时炸弹耍酒疯的又不是他。
想到定时炸弹的事,连昼突如其来地把自己想别扭了。
其实那晚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糊成一片,前半段还隐隐约约记得司偕唱了首粤语歌,后半段就只剩一口接一口的喝不出味道的气泡酒,还有自己捧着司偕脸时“必须说清楚”的强烈信念感。
到底想说清楚什么呢……
可能连昼自己也不太确定。
她悄悄地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纷乱的想不明白的念头清空出去。
司偕却秒问:“头疼?”
……原来他用余光也能看得见啊。
连昼:“对,头疼。”
司偕呼吸一下子绷紧,视线终于肯转到她身上,手抬到她额头前却又犹豫不决地停下,隔空搭在她鬓发边。
“是不是感冒了。”
他这顿动作束手束脚,虽然没有真的触碰到连昼,却实打实把两人距离拉得更近,两人间方向调转,形成一个面对面的姿势。
连昼被半拥进他的气息里,眼前刚好是他线条明晰的锁骨,锁骨上躺着那条赫赫有名的有独特寓意的银色蛇骨链,水光潋滟地坠入白T领口。
领口很宽松,宽松到一低眼就能看见下方一大片白皙细腻的皮肤。
再往下,也许还能看见那个跟他白月光有关的、一直被传说却从未面世过的lucky charm。
连昼迟疑了两秒,收回目光,不自在地退了退,但空间实在有限,她后撤的那两寸距离于事无补。
反而是司偕随着她的动作侧了一下身,一瞬间把她整个人都挡进了狭小空间里。
她眼前只剩司偕曲折的锁骨和宽绰的白T,不属于自己的微热体温隔着湿薄衣料漫延而来,溺得她说话都不顺畅:“我乱说的,头不疼。”
“那也淋雨了。”
司偕的声音浮在头顶,“等雨停就出去买药。”
说到雨停,耳边的雨声似乎是轻了一点。
连昼微微探出视线,外面雨点明显变得疏散,冰雹和雷电应该是停了,天色比刚才明亮不少,阳光从满天黑云里渗透出来,又薄弱又刺眼。
司偕很轻地说了一句:“要转晴了。”
这句转晴过后没几分钟,天色果然变得明光透澈,黑云飞速消散,快得像是一阵错觉。
但雨滴还稀稀落落地掉着,一时半会儿没有彻底收兵的意思。
连昼伸手接了一滴雨:“还好,能接受,我们走吧。”
过了好几秒,才听见上方司偕“嗯”了一声。
他把外套重新搭开,挡在连昼头顶。
连昼抬手拦住他:“不用了,你让手腕歇一歇。”
外面的热夏市集还是很拥挤,来往路人摩肩擦踵,个个带着湿气,热腾又狼狈。
连昼打给陈霁他们确认集合位置,挂断电话后却陷入了沉思:“西南角是哪个角?”
司偕沉默着,帮她挡开一个横冲直撞的小男孩,手臂顺势环过来,虚虚护在她的左肩。
“我送你。”
“不用——”连昼条件反射地摇头,但拒绝的话没有说完,鬼使神差换了一个字,“好。”
两人转了个方向,并肩挤入人潮。
连昼知道自己针织裙单薄贴身,尽量缩着肩臂,避免与人相碰。
司偕则一言不发地把她虚环在身前,一张冰山似的冷脸倒也劝退了不少热烈的视线。
但还是有个别勇士不甘心止步于社会规则。
一个穿着大片涂鸦无袖背心的发带男生拦在前面,扬了扬下巴:“美女,最近有换男朋友的打算吗。”
连昼一愣,抬头仰视司偕,司偕也垂下眼,不动声色地看她。
该怎么回答呢。
这好像就不是换不换的问题吧。
她纠结了几秒,最后以一种幽默的方式给彼此都留出台阶:“暂时没有这个计划,有需要再联系你。”
没想到男生听到这个回复更来了兴趣,退几步再次拦在他们前面:“那先加个联系方式?”
这下没等连昼反应,司偕冰冷的回绝先行一步。
“她不加。”
“OKOK。”发带男生挑衅得逞,略显幸灾乐祸地举起双手,“打扰了兄弟。”
背后一股强势的力道贴上来,好像生怕连昼再停留似的,微微用力推着她向前走,很快就把那个发带男生甩在身后。
连昼的唇角有些控制不住,但她还是硬生生压住了,故意小声嘀咕:“我没说我不加啊。”
“你不加。”
司偕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短短三个字咬得又冷又硬。
他温热的气息从侧后扑过来,擦着耳尖,像软羽毛似有若无地一拂而过。
连昼觉得耳朵有点发烫,装作不经意撩散了鬓发,悄悄盖住耳朵,没再开口。
司偕的方向感精准无比,大概走了七八分钟,他们果然抵达了约定好的西南角。
西南角同样人来人往,陈霁带着两个学弟守在围栏边,见到连昼终于松口气:“我都要担心死了,真怕你找不到方向在广场里走一万年。”
连昼窘迫,凭她自己的话确实找不到方向。
“这不是过来了吗。”
陈霁的眼神飘向她身后:“这是……等等!这是谁,这不会是Serein吧?!”
“嗯,躲雨的时候刚好遇到。”
连昼怕她出口不逊,拼命朝她眨眼,“他们俱乐部今天在这里拍团建Vlog。”
陈霁却没想那么多。
她立马回头:“小柯!快过来,你最喜欢的AD选手!”
柯栩然:“……”
司偕:“……”
连昼:“嗯……他们刚才见过了。”
“小柯没跟我们提啊。”陈霁满头问号,转向柯栩然,“那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高兴啊,我还以为唔——”
连昼用力拽了她一下:“别说了,你嗓子疼。”
陈霁不明所以,但听话地闭上了嘴。
连昼轻轻拉司偕衣袖:“你要不要去跟尼克他们会合?”
司偕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扫视两个来回,唇边掠出令人意外的两个字节。
“不去。”
连昼:……
什么意思,这是来了就不打算走吗。
好久没有这种熟悉的感觉了。
一种少爷独有的,我行我素、不顾别人目光、不管别人死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