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H.R.A的总部在地下，江郁又比较喜欢昏暗的环境，所以办公室的只有寥寥灯光，如果不打开实景模拟窗，她经常会一工作就忘了时间。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江郁把办公室的落地实景模拟打开，才发现天已经全黑了。打开窗，还能闻到夜的气息。

江郁倒了一杯水，倚在窗边，把刚才处理完毕的琐事放入脑海里的回收站，又开始思考关于穆子柃的事情。

第一批实验室……

脑海里突然拂过一些残破的画面。

一年前，刚开始对冷暖感兴趣的时候，自己曾经调出过她父母的资料。而这段时间和冷暖相处下来，从未听过她提到任何关于父母的信息，不知是她根本不在意，还是知道得太少。

怎么可能根本不在意呢，就算是没有相关的记忆，她也必然会为缺少父母的陪伴而感到遗憾的吧，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非她自己经常调侃的“冷血无情的机器”。

江郁隐约记得，从内部资料上显示的时间点来看，冷暖的父母去世的时候冷暖还不满一周岁。

害怕戳中冷暖的痛处，江郁便又没有第一时间给冷暖拨去电话确认她知道多少。

等等。

江郁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有些先入为主，所有资料的来源都是H.R.A内部，但她忽略了大众视野的信息获取渠道，毕竟GOV为了保护公民安全和隐私权、防止恐慌，也为了保护H.R.A的隐秘性，会对H.R.A管理的一些事情的公布上有所隐瞒。

江郁把刚刚关上的显示屏打开，开始在搜索引擎上打下“黎觅”“冷知意”两个名字。

显示屏的反光映照在江郁的眼瞳中，她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实验意外……”

网络上列举了二人的研究成果、对人类所做的贡献，对于两位青年实验研究者的去世表达的都是遗憾和惋惜，GOV也宣传了一波实验安全的重要性。

科研圈的热度本身就不太高，这事过了两天左右就没有讨论度了。直到冷朔发明胶囊舱在网上掀起讨论，被网友扒出来是冷知意和黎觅儿子的身份，才又有人开始对二人表示怀念。

但大众所知的二人去世原因一直是实验意外。

如果他们真的窃取了实验材料，为何要控制舆论偏袒应该承担罪责的二人呢？

江郁梳理出两个可能性。

一是二人有后台，有人帮忙改变了舆论，洗白了二人的形象。

二是窃取材料也并非事实，在狱中的死亡原因是编造的。

一明显不可能，如果是有后台，为何不先保护自己的生命？生命都护不住，名节又有何用？

思及此处，江郁又把当年的内部资料调了出来，想仔细做个阅读分析。

因产品发明过程中使用违法手段窃取高危实验原材料被判处有期徒刑。

因在狱中反抗管束被击毙。

江郁在心底暗骂了一句，随后长叹一口气。

当时自己看这份资料的时候怎么就没发觉里面有这么多漏洞呢。

窃取的原材料名称、窃取渠道只字不提，反抗管束被击毙也是前所未有的处罚方式。

就算是严重到需要当场击毙，也必然是因为损害了现场人员的生命权，而那段时间并没有狱中人员受到伤害的记录。

而且这个卷宗记录的内容未免也太草率了，短短两行字就轻描淡写地描绘了两个生命的消逝过程，就差把“冤案”二字作为标题了。

江郁直接在内网上调取了当年狱中的监控影像，也如她所料，冷知意和黎觅被关押的那段时间，与他们相关的影像已经被删除干净了。

“所以为什么要摆这么多漏洞出来？必然不可能是幕后黑手智商不够。”冷暖和那时的江郁同时想到了同一种可能，也是唯一一种可能。

没有人会在犯罪的时候暴露漏洞给对手，除非，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因为他对自己全身而退有十足的信心。

他不怕被查。

“穆子柃……”冷暖一边念着这个名字一边思索，“同一批实验室的竞争对手、拥有掩盖事实的能力，都对上了。”

“嗯，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一切都指向他。”

“证据很难找吧，H.R.A内部甚至GOV内部都可能有无数人对于他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嗯，”江郁点点头，“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经手的人没有抵挡住利益的诱惑，甚至有可能有我朝夕相处的同事们。”

“江郁，”冷暖看着江郁的眼睛，“可能不是利益的诱惑，而是生命的威胁。”

“我知道。”江郁垂下眼。

冷暖察觉到了她神情中的不甘和落寞，又猜到了八九分，胸口开始淡淡地泛着疼。

“你又去查了你父母离世的原因，对吗？”问出这话时，冷暖自己都没有发觉地柔软了语调。

江郁沉默了一阵，看向冷暖，挤了个笑：“你怎么这么聪明。”

“司令，”江郁拨通了余沥的电话“明天能聊聊吗，我想知道2047年我家乡的那场山洪，关于我父母的失踪和离世，你记忆中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江圻阳和姜月遥两个人是单独成组，负责了一个偏僻角落的救援，得知他们出事是因为对讲失效，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失踪了，现场没有任何人影，只有无情汹涌着的洪水。”

赶去的成员见此情此景，心里都在默默判断他们二人必定凶多吉少，直到当时的司令许淅予下令调取云端中存储的、二人工作眼镜中的实时录像功能画面。

两个人的实时画面依然有信号，都是相同的忽明忽暗的模糊影像。

他们被卷入了水中。

许淅予立刻派一个小分队去附近的水下搜寻，自己则将影像调到事发前。

“当时人力紧缺，所以那两个录像我们都没看过，只有许淅予在事发地看了一段时间。”余沥说着说着，似是神游了一瞬。

江郁也没有催促，只看着余沥，余光瞥到她一只手正慢慢攥紧。

江郁明白，这种痛，叫做思念。

重新提到这个尘封了多年的名字，作为朝夕相处的挚友，工作上配合最为默契的灵魂之交，如今阴阳两隔，她怎么会不痛。

“现在看看录像吧。”余沥凝了神，轻轻把脑海里的背影甩去。

“嗯。”

江圻阳和姜月遥两个人的视角差不多，都是突然一阵大幅度的摇晃之后掉入了水中。

他们所处的位置突然滑坡？

可能性微乎其微，先不说救援地点的具体地形现在无法分析，两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不可能在救援任务中让自身处于过于危险的地段，除非是那地方有等待救援的群众。

但视频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任何人影。

“还有一个疑点，”余沥戴着耳机仔细来回拖动着进度条，“你来听听，这段视频的录音好像经过了后期加工，应该是刻意抹去了什么重要信息换成了嘈杂的环境音。”

“虽然处理得已经很细致了，但还是有剪切感，因为蝉鸣的节奏乱了，”江郁一边听一边拿工作设备开始联络，“我马上传送去声音鉴定组。”

“他们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尸检报告有吗？”江郁继续搜索着案发当时的所有资料。

“有，尸检报告还是很详细的，死因是溺亡，除了在水中磕碰的瘀伤没有任何痕迹，”余沥把资料调出来给江郁看，“至于发现的时间……是第二天雨停之后，他们被冲到了那条河下游的岸边……”

江郁看到当时照片的一刹那，即使早已身为一个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的队长，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毕竟这是她的至亲。

缓了几秒钟后，江郁睁开眼便看见余沥关切的神情。

“我没事。”

余沥也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此时此刻，江郁的信箱里弹出了声音鉴定组发来的回信。

“确实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江郁提取着回信中最关键的信息，“那一段被覆盖的录音是复制了一分钟前的素材。”

“有人黑进了我们的录制系统替换了录音？”余沥假设。

“有这个可能，而且一定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能保证在队友们发现失踪之前就能够完成录音的替换，或者还有一种可能，”江郁停顿了一下，“当时组织里有内鬼。”

“内鬼只能出在技术部门，但这几年人员变动很多，恐怕难查。”

“不重要了，追责这个没什么意义。”

余沥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放大到一个具体细节给江郁看：“水坝，圻阳和月遥落水的附近有一个水坝，那里肯定有监控摄像。”

江郁二话没说，立刻去搜索那个水坝的负责机构联系方式，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

好在对方也十分配合，立马一边远程连线，一边把当天的监控视频从云端下载之后传输了过来。

视角也出奇地合适，虽然很远，但以当年的摄像头高清像素，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事发当天的所有情况。事发那段视频也没有经过任何剪辑销毁处理，随着进度条的播放，当天的事件就还原在了二人的眼前。余沥和江郁一边看着录像一边和之前的视频声音仔细地比对。

江圻阳和姜月遥处在一个类似断崖的地势断层高处。

“就是这，录音替换点。”江郁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中的江圻阳和姜月遥二人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想往断崖下方查看情况，但还没等两人低下头，他们的后方就有两个人分别在他们肩膀附近注射了什么。

“是麻醉。”江郁的拳头越攥越紧，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父母的身影刚有一丝颓软的趋势，就被后面的二人双双推下了水。

坠落之时，二人用最后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