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在下不好男风的。”谢长意忍不住道。
“我知道,谢大人心悦公主嘛。”仇羽平静地吃着糕点。
“这个是其次,主要是在下是一个俗人,想要自己的孩子。”
仇羽的手一顿,“谢大人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吧。这辈子我会像鬼一样缠着你的。”
“都尉要如何缠?睡在在下和未来妻子的中间吗?”
仇羽眯了眯眼,锐利的鹰目紧盯着对方,“激怒我对谢大人没好处,你可能会在这里失身的。”
“噫——”谢长意抱着自己打了个冷颤,“那在下能离开这个可能失身的地方吗?”
仇羽额上青筋直跳,双唇紧抿,半晌后,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谢大人,这是刚才的彩头。”
“是什么?”谢长意伸手去接。
“谢氏落败时,朝中落井下石的官员名单。”
谢长意的手停在半空,浅笑着收回了手,“都尉,我要它何用?”
仇羽皱眉道:“你不想知道当年都有谁在背后捅你家刀子吗?谢氏没落,这些人功不可没。”
谢长意摇头,“谢氏没落是族内内斗,与他人何干?都尉知道,谢氏是河内大族,祖上出过无数重臣,在朝中势力雄厚,若不是自己从里头败起来,谁能动得了?”
“朝堂的地位,叔伯们早已争无可争,他们更关心的是河内谢氏的祖业落入谁人之手。都尉应该听过‘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样的谚语,不夸大的说,谢氏从前在河内,几乎只手遮天,皇权都轻易动不得。”
“我父亲是家族嫡系,能力平庸,心气却很高,有我母家清河郡主府全力支持,他早视家主之位为囊中之物。可其余叔伯怎能甘心,于是将过往的遮羞布一点点撕破。”
“至于后来被人举报的,谢氏兼并土地、垄断仕途、收敛财富、豪奢靡费等等罪名,说实话,都挺中肯的。不然我幼时,能养成金铃射柳那个腐败样吗?”
仇羽面色一怔,“谢大人揭自己家的短都揭得如此坦然,令人佩服……”
“我没有揭短啊,都是大实话。”谢长意摊了摊手,“要说朝中落井下石之人,丢石头最大的,也是先帝,难道我要把先帝也列入复仇名单吗?”
“人在得意时,身边自然是香花漫天,落魄时,庭前寂寥也很正常。莫说别人如此对我,若有一天,我的对家落魄了,我也可能如此对别人。既然是礼尚往来的事,又何必计较?”
仇羽:“……”
“都尉收集这份名单,想必费了不少心血,心意在下谢过了。若都尉没有别的事,在下就告辞了。”
谢长意起身欲离,仇羽突然出声道:“萧伯涛的死因!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是不想把你卷进来!”
“是,在下心领。”谢长意回身道。
“你还没问我,华台金宴站在哪里看见你的!”
谢长意笑道:“都尉,在下不准备当你的相好,知道的那么详细做什么?”
仇羽猝然有些微愣,带着些愤懑和苦涩道:“……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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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舅公子的案子,陛下最后还是御批了杜旭为真凶,定杜旭腰斩之刑。御史大夫杜让,教子不严,位降三级,罚俸三年。
国舅对此结果郁郁不平,几乎抱病不起。太后同陛下商议,决定在萧氏族人中过继一个孩子给国舅府,国舅也只能谢恩领受。
这件轰动京城的大案,似乎就要如此尘埃落定了。
可外面,还有一件泼天巨事亟需处理。
陛下欲加封大皇子为安南王,需遣钦差前往江南宣旨,并劝服大皇子回归朝廷。
早朝颁布此御令,满朝的官员便如接到烫手山芋,各自拼命往外推。
首当其冲的是礼部,朝廷加封王号、赐封仪典,本就由礼部负责,各部自然以此为由首推礼部上位。
礼部尚书在朝堂上汗如雨下,舌战群儒同各部据理力争,欲将这无妄之灾从头顶拿开。
可最终寡不敌众,不得已将这差事领了下来。
正当礼部尚书准备递交辞呈告老还乡时,严相居然出头,为他将这事向下推给了鸿胪寺,并道鸿胪寺主外宾、朝会仪节,口齿伶俐,办事圆滑,必能当好这个钦差,为朝廷解忧。
礼部尚书恍然大悟,忙接话茬,替鸿胪寺将这差事领了下来。
礼部逃过一劫,而鸿胪寺这边,众官员如被抄家一般,都想提前抹脖子。
涂少卿脸色惨白,颤颤巍巍地想回家交代后事,“谢兄,我怕是死期将至了……从前对你多加刁难,请你别往心里去。我若死了,别为难我的家人。”
“涂大人视在下为何人?些许恩怨还祸不及家人。”谢长意安慰道。
“是,谢大人海量,不过,我人之将死,还是要回家嘱咐一下妻儿……我、我这就快马回家、回家……”
涂少卿明显已经方寸大乱,话都说不利索了。鸿胪寺卿的位置空缺多年,他身为鸿胪寺唯一的少卿,自是被推到最前面的人。
谢长意有些好笑道:“涂大人何至于此,陛下在朝堂上,只是选人充当副钦差,副使而已,真正的钦差另有他人,还不至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副使也是九死一生啊!大皇子在江南盘踞已成气候,随时都有可能……谁去都可能被抬着回来!这、这能不让人惊慌吗!”
“涂大人若信我,就只管把这差事推给我吧,你可上书,保举我为副使,朝中自有呼应你的人。”
“啊?”涂少卿一脸错愕,“谢大人,你疯了吗?”
“非也,不过是拿命一搏,在陛下面前得个笑脸罢了。”
涂少卿抓住他的衣袖,眼中饱含感激,“谢大人忠君义胆,奋不顾身,我、我定会铭记你的恩情!”
“呵呵,涂大人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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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少卿保举谢长意为江南一行的钦差,层层递上去,居然非常顺利。
严相在上书房同陛下密谈了一番,朱批便拿到了。
陛下擢升谢长意为鸿胪寺少卿,从四品上,辅助正使,听候调遣。
陛下选的正使,是他的亲妹,嫁与萧伯涛未成的天福公主。
众人略一思考,也觉这人选十分合适,公主与大皇子是一母同胞,大皇子再如何,也不至伤害她。况且,公主亲去宣旨,也能晓之以情打动大皇子,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谢长意和公主一占据正副使之位,外面就传起了谣言,说他为了接近公主,不惜豁出性命,如此痴情,也是难得了。
小满一边为主子忧虑,一边为主子欢喜,连有人强闯庭院都没发现。
“长意!长意!”秦月先大喊着冲进院门,将小满拉住,盘问谢长意去了何处。
小满吓得颤声道:“公子进宫去了,才走没多久……”
“什么!”
与此同时,谢长意身着绯色官服,已入了宫门。领路的内监带他穿过一众殿宇,来到了英华殿门口。
“大人在此静候就是,太后正在礼佛,此刻不能打扰。”
“是。”
内监行礼退下。谢长意在殿门口静静等候,里面经声不绝,檀香四溢,过了许久,才渐渐安静。
殿门一开,宫女鱼龙而出,引他入内。
佛像前,立着一个素衣雍雅的女子,身影与佛像仿若融为一体。
谢长意在她身后跪拜道:“微臣参加太后。”
太后萧应眉,萧氏族女,十六岁嫁与先帝,同先帝少年夫妻,育有二子一女,极受先帝倚重。
“起来吧,”萧应眉回身,看向谢长意,“说来你原是要做哀家女婿的人,哀家与你母亲也有闺阁之谊,就不需这么多礼节了。”
“微臣惶恐,谢太后。”谢长意站起身,依旧和顺的低着头。
萧应眉走近,轻挑起他的下颚,端详了一番道:“你长得极像你母亲呢,让哀家仿佛见到了故人。”
“家母也时常思念太后,惟愿太后身体安康。”
“哦,她还好吗?听说她回了清河郡,身子就不太好了。”
“母亲身子确实没有以前好了,平时深居简出,甚少出门。”
萧应眉放下手,轻叹道:“你母亲性子温婉,是江南水乡才能养出的一汪柔水。那时能壮士断腕,带着你们一众小辈回到清河郡,以她的性格来说,是极难得的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说到底,还是为了你们这群孩子。”
“是。”
萧应眉话锋一转,“哀家感同身受,是因为哀家也是一个母亲,也得为着自己的孩子着想。”
谢长意凝神聚气,并未接话。
灯火忽闪,萧应眉缓缓跺步至一旁,拨弄着长明灯芯,“阿津是哀家的孩子,尽管外面议论哀家宠爱幼子,可哀家心里始终是惦记着他的。他弟弟荣登大宝,心里不愿容他,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们与先帝的其他孩子不同,都是从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哀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见他们二人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太后为母慈心,令微臣感佩。”
“……你觉得哀家是慈母吗?”
“太后是天下人的慈母。”
萧应眉回身,捻着佛珠,笑道:“你小小年纪,倒把官场上那套致世经学得挺透的,是你那老师教你的吧。”
“不敢背后议论老师。”
“你别学他,面相会变的。”
“是。”
萧应眉叹道:“哀家是想做慈母的,可在这之前,哀家必须做好国母。先帝生前多番想立阿津为太子,哀家都拦下了。只因他行事果决,却刚愎自用,暴戾而不自知,自负又多疑,长此以往,不是国家之幸啊。”
“太后实在……幸苦。”谢长意神情真挚道。
“呵呵,”萧应眉神色和缓了一些,“陛下让阿真去江南,带的是招抚的旨意。哀家特意向陛下多求了一个副使的位置,就是为了带些东西给阿津。你记着,你这次是为哀家办事,外面的人也都知道,不会为难你。这盒子里有一道旨意,你带上,不必让阿真知道。”
太后说着一挥手,佛像旁便走出一个小沙弥,捧着一个上附封条的木盒。
是那日在大相国寺出言相救谢长意的尘净小师傅。
谢长意不动神色的接过木盒,行礼道:“微臣定不辱使命。”
尘净默默退回原位。
萧应眉道:“这里面还有一本哀家手抄的佛经,你一并带给阿津。”
“是。”
萧应眉静了一下,伸手抚过谢长意的额角,替他理了理鬓发,慢悠悠地说道:“你入京这么久,有见过阿真吗?说来你们年貌相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幼时在华台金宴,同她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想来心里,一直是有她的位置的,对吗?”
“微臣是罪臣之子,不敢肖想公主!”谢长意捧着木盒伏跪在地。
萧应眉笑着扶起他道:“你如此惊慌做什么,哀家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有些心疼,你若心里一直想着阿真,哀家可以将她重新许配给你,你自此,又是哀家的女婿了。”
“太后美意,微臣感怀在心,只是这世间的姻缘,多是有缘无分。微臣若再见到公主,只会谨守君臣之礼,不会逾越半步!”
“好吧,既然你不愿,就当哀家没提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