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让他跑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慕容哥撞见……”
萧北雨自言自语两句,重新蹲下查看墓碑。
但碑上根本空无一字。
“他的鸟怎么会到这来……难道墓碑主人还和燕绝有关?”萧北雨蹲在无字碑前,兀自沉吟:“啧,不会吧?难道这就是燕绝给自己造的墓?”
“你要给人家挖开啊?”白菲菲大声催促:“看几个字还没看到吗?再不走人家诈尸了!”
萧北雨回头解释:“墓碑上根本没有字……但有两瓶今年三月才生产的酒。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白菲菲道:“有你奇怪吗?而且我要冷死了!”
“唔……确实,天快亮了,还是先赶路吧。”
萧北雨离开墓碑,手里晃荡着一个白酒瓶:“要不要来点暖暖身子?”
燕绝&凌衣:“……”
“闹鬼的村子无名的墓碑死人的酒……”少女竖起两个大拇指:“哇,您真的超勇。”
萧北雨摸摸后脑勺:“这话好耳熟?”
“给人家放回去啊!!想死的话我把钱分你一点好了!”
“不是你说冷的吗,又不是我想喝。”
萧北雨嘀咕着把酒瓶放回原位,和燕绝找了一会爬上山路的道,互相推啊拉的,费力爬上去了。
拍拍身上的尘土草叶,扶起侧翻的扭扭车,二人重新上路。
天亮之际,终于赶到山脚小镇。
他们随便找了家酒店住下,门一开萧北雨就直奔浴室。
意料之中。
萧北雨有洁癖。
往那死人坑里躺三秒,够他洗两个小时了。
但白菲菲不能知道,还得装模作样地催了三四遍,然后装作受不了的样子去公共浴室草草一洗,回房就睡。
凌衣不想睡。或者说,他根本没法睡。
慕容潇……月魑……鬼村……
林折雪……燕绝……魅影……
脑海中仿佛鬼影重重,发黑的视线里看不清任何东西。
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没到求死的地步,知道这些破事后,那是真想跳下处刑台了。
月魑存在的意义,不是守护全塔的居民吗?
为什么要拿无辜村民的命来试药?村中还有老人,还有孩子……那些扯破的床单,破碎的神像……是村民被掳走试药时造成的吗……
月魑在一个小小山村建立四级基地,根本不是为了保护居民,而是为了隐瞒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他呢?
他听从月魑安排,夜以继日马不停蹄地杀掉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组织……真的都是坏人吗?
乌村变成鬼村和燕绝毫无关系,燕绝却成了接受村子救济后又无情屠村的人渣恶魔。
如果月魑因此派他去杀掉燕绝,他绝不会有丝毫犹豫。他会义愤填膺,昼夜不眠地追杀燕绝——为了,正义……
正义吗……
“小猫君?”
凌衣伤心之际,一根手指极没眼力劲地戳了戳猫脑袋。
他现在不想被打扰啊!!滚远点!!!
猫咪朝空气挥舞着爪子,凶巴巴的。
但因为它实在太小,被燕绝拎着后脖颈提起来,像只晃动的小毛球,发再大的火也只让人直呼可爱。
燕绝脸上却没有显出半分感到可爱的喜色,皱着眉,左看右看,才扯出一抹笑:“小猫君怎么蔫头巴脑的?吓坏了?没事,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睡一觉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不由分说,燕绝将他轻轻放到枕头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摸了摸小猫头:“睡吧,没关系的。”
目光极尽温柔,却是一根针。
扎破了快撑爆的气球。
眼眶瞬间湿透。凌衣赶紧转身,将头整个埋进枕下。
太烦人了!
本来只是想死的,都怪你!!现在想哭了!!
凌衣丢脸死了,整个身子往枕头下拱。好在燕绝不扒拉他,只是将枕头往床沿挪了点,将另一侧挪出床沿外,用床头柜夹住。
处于床内的这侧枕头也被床上另一只枕头挡住,于是枕头中间微微拱起,成了顶小帐篷,高度刚好供凌衣容身,趴着时枕头就紧紧贴在脊背上,安全感十足。
燕绝没再说话,也没从“帐篷的入口”处探头看他,只是拉了拉帐篷门口的被子,遮住了一大半帐篷口。
帐篷内昏暗,安静,狭小。
凌衣看着那根熟悉的手指从被子上离开,竟有股追去的冲动。
当然,他没动。
小猫在帐篷里缩成一团,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安心发泄情绪,咬咬床单和猫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变成了一只猫,这种昏暗的小空间竟对他助益良多。
没一会,他既不掉眼泪,也不觉得丢脸了。
大脑逐渐冷静,目标逐渐清晰。
他要睡觉,他要多睡觉,他要多和别人睡觉!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能力。
和谁同床共枕,就能看到谁的记忆。
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呵,大概老天爷都嘲笑他糊里糊涂过完了上辈子……
“怎么搞的事!”
一声历喝划破半梦半醒间的朦胧。
睁开眼,天色昏暗,冷风席卷,四周灰瓦矮房,群山环抱,明显是个小村落。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站在面前,被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提着耳朵。
“你是猪脑袋?!用不用我手把手教你?!这点破事都干不好!赔钱货!烂东西!”
妇人骂骂咧咧指指点点,揪着男孩的耳朵转来转去,像拎着一只鸡仔。骂完一松手,男孩趔趄两步就摔在地上。
“妈的,还是个哑巴!晦气!”妇人猛踹男孩两脚:“还不快滚去洗!”
男孩沉默地抱起地上一个大木盆,转过身。
凌衣这才看清男孩的脸,竟然真是燕绝!
这是燕绝的记忆,出现燕绝自然在情理之中。但以这种方式出现,还是太意料之外了。
没想到这小子小时候也这么惨……刚才的是他妈妈吧?
凌衣跟在男孩身侧,与之并行。此时大概是冬季,寒风砭骨。燕绝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又不合身,冻得脸色青白,紧抿薄唇。拖着一大盆脏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
这条路,凌衣见过。
这就是乌村的路。
不久前,燕绝还一蹦一跳地走在这条土路上。
但眼前这个燕绝一瘸一拐,浑身脏乱,像条臭水沟里爬出来的野狗。
做狗都是地位最低的那条,一路上遇到的每条狗都朝他吠叫。有些主人在家门口院门口坐着看热闹,他们的狗就更加得意洋洋卖力表现,争着咬燕绝那条瘸腿,燕绝越躲,叫得越凶,咬的越欢,尾巴摇成直升机。
狗仗人势!
凌衣看了都直冒火气,燕绝本人却不理不睬。
明明他有B级灵神,明明他想的话可以一脚把这群狗玩意踩成稀巴烂,但他就是什么也没做……和在学校时一样。
明明可以反抗,但他不反抗。在这里还好,只是沉默。在学校更离谱,不仅不反抗,还笑嘻嘻地说些神经病的话。
好在这群狗似乎没真的咬伤他,也可能燕绝暗自用灵神保护了自己。他一路走到溪水旁,还有个少女也在洗衣服。
对方和他打了招呼:“你回来了……挨打了吗?”
燕绝摇了摇头,放下木盆,在少女身旁蹲下。
少女叹了口气,转过头继续搓洗手里的衣服:“你运气真好,被李大娘买下了。李大娘比赵大娘好多了……”
“不都要洗衣服吗?”
燕绝微笑,那只长满冻疮,流脓发紫的手拿起一件衣服,按进冷水里。
一秒,两秒……
在记忆里,这是段很漫长的七秒。
七秒后,燕绝将衣服拖出水面,哗啦啦的水流掩盖了他的轻声细语:“我带你跑吧……”
眼前的画面陡然恍惚。
凌衣忽的头疼起来,眼前依稀闪过一道猩红。他睁大眼想看清楚,却只看见少女怔楞后因为过于惊喜和难以置信而异常明亮湿润的眼睛。
“可以吗?”
奇怪。
少女的声音完全不像女孩,竟和他有点相似……
凌衣心头闪过一丝讶异,继续看燕绝的神色。这混蛋难道是真心想帮人一起逃走?肯定有什么阴谋吧!
但他并没看见燕绝的脸,画面彻底模糊了。这场梦匆匆结束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
一群穿着红棉袄的小孩嬉笑着从面前跑远,苍蓝暮色从四面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