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台,”黄朗把他领到走廊,望着那一地打废的A4纸,还有躺在“废墟”中央的墨盒,“我按你说的找到那个孔,给它加一瓶墨粉了,打出来还是不行。”
陶也看了眼打印机显示屏,确实是缺墨引起的故障。
要么换墨盒要么加墨,应该就能好了啊。
他往后转了转轮圈,倒回去观察打印机的型号。
这个和他们所里的还不太一样,得研究下。
黄朗被陶也赶去洗手吃饭了。
他一个人在那修。
狭长的通道刚刚好能容下陶也的轮椅,两边只剩10公分的空隙,他直直地往前往后移动,然后撑着扶手扭着腰,侧着趴向打印机的方向。
他现在伤得位置高,大半个身体都没有知觉了,手也不算灵活,说实话做这种体力活不太方便,要比正常人吃力得多。
陶也并不在意这些,自己四肢剩多少能用的就用,不好使的凑合凑合也能用,事能办好就成。
他在大腿上垫了几张废纸,当做台面,把墨盒放那研究。
虽然以前没用过这款,但结构都大差不差,看了两遍陶也就弄明白了。
他找到了硒鼓的废粉口,拔出盖子,只稍稍倾斜,还没拍打,里面“哗哗”倒出一堆粉。
看到这陶也就知道,百分百是黄朗那小子加错口了。
难怪说加了粉还是打不了。
人家要加在进粉口,往废粉口里加肯定没用。
黄朗三两口扒完饭,走过去找陶也。
远远就看见轮椅踏板下吊着一只脚,只穿着袜子在那一晃一晃,皮鞋侧躺在地毯上。
陶也毫不知情,他侧身往打印机那边,一扭腰,那只脚也被带着甩,软绵绵在地上蹭着。
“也哥,鞋掉了。”黄朗看得心疼,提醒道。
陶也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脚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了,那肿了吧唧萎缩得看不出形状的玩意就这样暴露在外边。
他尴尬地笑笑,连忙弯腰抓着脚往鞋里塞。
他的脚萎缩得厉害,骨骼变形,脚趾都伸不直了,全扣在脚底,正面基本看不到,脚背和脚底都是肿的。
陶也186的大骨架,那脚握在他手里,甚至不比手大多少。
可他的鞋码还是按照受伤前买的。
“鞋子是不是买大了?”黄朗见他脚踩在鞋里,还有不少空余,怪不得容易掉。
“大,肯定大,我这脚都缩成啥样了。”陶也撑着腿坐直上身,累得喘了口气,笑笑说,“就是特意买的,从外面看起来比例正常些,不那么吓人。”
“哪吓人了,瞎说什么呢。”黄朗放缓了声调哄道,他不觉得陶也的脚可怕,只觉得心疼,恨老天为什么要让他的爱人受这般折磨。
“不行,我有偶像包袱,不想看着跟倒圆锥似的,上大下小。”陶也的比喻很形象。
本来他就肩宽腰窄,配那186的身高活脱脱行走的衣架子。只是现在瘫了下肢肌肉萎缩,和上身衬得反差更明显。
“放屁!这叫倒三角,别人得特意去健身房练。”黄朗嘴上凶巴巴的,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
“行行,”陶也笑笑,顺着他话说,心想自己这可怜样倒得哪门子三角,乞丐看到都得打发几分钱,侧身推了推墨盒,说,“装好了,试试。”
“这么快?”黄朗还没反应过来,他和陶也聊着天呢,就看他在那随意捣鼓三两下。
黄朗选择需要重新打印的页码,点击左上角“开始打印”。
紧接着他听见打印机流畅运作的声音,抽出一张一看。
刚刚死活打不成墨的笨蛋打印机,现在竟然清晰整齐地给印出来了。
“牛啊也哥!!怎么修的?”黄朗高兴得跳起来,手不自觉就想望人身上拍。
可他这一掌要拍肩上能把陶也掀下轮椅,要拍腿上能把他另一只鞋也给打掉。
陶也不忍冷落黄朗僵在半空的手,主动伸手跟他击掌,笑笑说:“咋突然这么客气?下不去手了?”
“什么叫突然,说得我平常欺负你似的,”黄朗哼哼道,在“隆隆”作响的印刷声掩盖下,小声嘀咕了句,“打坏了我心疼啊。”
陶也听不清,但看黄朗口型猜到了,他挑挑眉道:“少装,我不信。”
说完他想去卫生间洗洗手上的墨粉,却发现自己这手要推轮圈不得把轮圈也蹭脏了,到时还得清理轮椅。
“我推你去。”黄朗看明白了,二话不说推着陶也往厕所走,很在意刚才陶也那句话,心里慌慌的,追问道,“我没装啊也哥,怎么就不信了?”
陶也本就是随口说着玩的,想逗逗黄朗,没想到他这么紧张。
突然心生一计,特别坏心眼地叹了口气,故作委屈:“是谁在金足良缘提溜着瘫子晃来晃去的?一会要人用脚给你踩背一会拿钱砸人的,还说心疼呢......”
突然,轮椅停住了。
陶也感觉到两滴滚烫的水落在自己后颈。
他慌了,猛一回头,看见黄朗哭了。
他站在那,两行热泪唰唰往下流,混着满脸的墨水,抿嘴颤抖着。
“不,不是......我开玩笑呢,逗你的。”陶也这下真急了,他就是说着玩的,怎么还把人惹哭了。
通道狭窄,轮椅转不过去,陶也只能努力往回转头才能看到黄朗。
陶也后悔万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怎么就非这么欠呢。
明知道黄朗在意这个,还非得逗他。
“我错了,对不起,”陶也伸手拽着他衣角把人拽到面前,看他哭得心都慌了,抬头望着轻声哄道,“我知道你当时没那意思,就是跟我闹着玩的。我心里都知道。只是说着逗你玩的。”
黄朗捂着脸蹲在他面前,哭得停不下来。
其实当时看到陶也在足疗店出现那刻,他就知道事情是怎么样的了。
陶也爱黄朗,为了他独自揽下一切。
但黄朗何尝不是一样?
相比三年前不告而别,黄朗更气陶也这样牺牲,就如此随意就放弃他自己。
那瞬间黄朗脑子都快炸了,他气得发疯,明知道怎么刺他最痛,怎么让他最难受,还偏就那样做。
等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凌晨一点,黄朗蹲在公司走廊掉眼泪。
他不是突然情绪崩溃,这事已经在心里压很久了。
“你瞎倒什么歉啊,不准你道歉......”黄朗嘟囔道,哭得嗓子都哑了,边呜咽边说,“是我他马犯浑,我不是人。”
陶也看着黄朗,突然笑了。
这人平常装得跟恶霸似的,嘴上也从来不干净。
实际上心地比谁都善良。
就像5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国金,黄朗以为自己把陶也撞坏了,他兜里也没多少钱,第二天还非得找来,非得给他塞8000。
他从来都没变。
陶也怎么会不知道呢?
“哎你这嘴......怎么连自己都骂?”陶也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望着那双哭得水汪汪的眼睛,说,“我没怪过你,小狗。”
听到这个词,黄朗停住了啜泣,抬头看见陶也的脸,一如既往温柔笑着仿佛在说“你是我的小狗啊,我怎么会不懂你”。
这一看不得了,黄朗又憋不住了,泪水直直往外涌,他瘪着嘴呜咽道:“也哥......”
黄朗真是一点没变,这眼泪常年保持丰水期。
只是现在,他只会在陶也面前这样,平常还是要演一个黑皮酷哥。
陶也给他擦眼泪,一摸就是一把墨水,开玩笑哄道:“别哭啦,再哭会都帮我把手洗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