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显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落里,落玉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先是盯着头顶的床幔迷糊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坐起身四处张望。
一位身穿桃红的婢女推门而入,见她醒来连忙上前。
落玉认出此人正是之前在宝华寺,给她递纸条的人,秦月见的贴身婢女,慧儿。
“小姐,您醒啦。”慧儿见落玉眼神有些迷离,不免有些担忧,“小姐,您怎么了?”
落玉一把抓住慧儿的手臂,问:“你家小姐呢?她真的回显王府了?”
慧儿瞧着她,点点头。
落玉的手收回来,轻咬着嘴唇,眼里浮现出担忧。
“我现在是在哪儿?”落玉追问,“你能不能联系上你家小姐?”
慧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她表情纠结,落玉心顿时被提了起来:“难道显王府出什么事了?”
慧儿说:“昨日显王突发疾病,国师去了显王府,之后王府闭门谢客。奴婢的消息传不进王府,因此无法联系上小姐。”
“突发疾病?”落玉心中忐忑,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下手太重,将越江英真的砸出个好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秦月见必定会受牵连。
担忧之间,落玉突然感觉心口处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她弯腰捂住自己的心口,眼泪莫名其妙地从眼角滑过。
追风拿着手帕替越江英擦掉因生理性疼痛流出来的泪水,“国师,可有什么止痛的法子?我瞧王爷快受不住了。”
玉生烟手中拿着拂尘,心中也是焦急如焚。
显王之前虽有头疾,但不曾厉害到如此地步。他在心中一万遍呼喊自己的弟子,心道他怎么还没有将神铃取来?
耳朵微动,玉生烟听见了脚步声,他面上一喜:“来了!”
果不其然,派去皇宫的小道童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子快步走来。
玉生烟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铃铛。他将铃铛从紫檀木盒子里取出来,令人讶异的是这铃铛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竟然是一个哑铃。
他将铃铛放在越江英的手心之中,已然丧失理智的越江英仿佛心有所觉一般,死死地握住铃铛再也不肯松手了。
很奇妙的是,当他握住铃铛的那一刹那,脑海中的那双搅动的无情之手骤然消失,头疼也随之消失,他的心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握着这个铃铛,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越江英垂下头,凝视手心上的铃铛,心中突然做了一个决定,他不能再将这个铃铛送到神坛之上,要留在身边。
屏退左右诸人,越江英抬头看向国师玉生烟。
因为头疾的折磨,他眼睛中的红色尚未完全消退,配合着额心的一点红痣,像是从神坛跌落堕入无间地狱的魔鬼。
“你去告诉皇帝,我要将神铃留下来。”
玉生烟犯了难:“王爷,这……”
“这本就是本王的东西,它随本王一同降世。本王要将自己的东西取回来,有何不可?”
玉生烟:“当初臣的师傅断言,此铃乃神物,供奉神坛之上可保大周王朝昌盛。”
越江英不屑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邪恶:“王朝昌盛与否,它说了不算,本王说了算。”
玉生烟看着显王那略带凶狠的眼神,想说的话也全都咽回肚子里去了。
没有必要得罪这尊凶神恶煞,到头来只会自找苦吃。
“对了。”越江英说,“我上次看见阿鸢了。你的法子当真有用,我相信过不了多久,阿鸢就可以回到本王身边了。”
玉生烟脸上的表情异常的古怪,眼神飘忽,“王爷,您当真见到裴姑娘的魂了?”
“自然,就在王妃的卧室。”
玉生烟心神不宁,嗯嗯啊啊地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等他走出显王的卧房,一眼就看见站在海棠花树下的秦月见。
心中频频叹气:真是造孽啊。
秦月见入宫时曾见过国师,于是便上前交谈:“国师。”
“王妃。”
“国师,王爷的病如何了?”
玉生烟端的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已经无碍。”
秦月见轻轻一笑,掩饰眼中的失望:“那便好。”
玉生烟不便多待,很快就带着自己的徒弟离开了。
天空阴云密布,卷起了风,要变天了。
半夜,酝酿多时的暴雨倾盆而下,闪电划过夜空,将黑夜划破了一道口子。
秦月见被闪电声惊醒,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卧室里有人站着。
她胆子本身就大,撩开床幔,就见一人站在她屋内。
长发披散,脚下有一圈的水渍。像是从水中钻出,降临人世的溺死鬼。
她摸到枕头下的匕首,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王爷?”
秦月见手中提刀,轻声呼喊越江英。
她走到越江英身前,看见那标志性的红痣,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来人就是越江英。
越江英混身都湿透了,身上的衣服正在往下滴水。他的头上包裹着白布,湿答答地围在头上,将脸也弄湿了。
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是往前走。秦月见跟在他身后,看他想做什么。
越江英停在了供奉的牌位前,他直愣愣站着,然后突然睁眼开口:“阿鸢,你来了。”
一声阿鸢喊的秦月见混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秦月见看不见任何人,越江英在对着空气说话。
一缕淡淡的香气钻进了秦月见的鼻子,她轻轻嗅着,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裴鸢的牌位之上。
她将牌位从神台上拿过来,放到鼻尖轻嗅,一股辛辣的味道直如鼻腔。她眉头皱起,“原来是这样……”
秦月见将裴鸢的牌位放回原处,抬眼看向正在拥抱空气的越江英。
秦月见:“…………傻子。”
她根本不会像落玉一样,还好心地牵着越江英上床睡觉,直接伸手将人打晕,然后自己上床睡觉了。
越江英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哪哪都不舒服。不仅脖子疼,还感觉浑身湿哒哒、黏糊糊的。当他发现自己躺在秦月见寝室冰凉的地板上,浑身湿透,也察觉出自己的不对劲来了。
他脸色铁黑,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秦月见这一觉睡得可谓神清气爽,当她被婢女伺候着洗漱完,看见那可怜的早膳时,心头火起。
“本王妃不吃这些!这是打发要饭的吗?”秦月见大发脾气,“去给本王妃重做!”
婢女将这件事禀告给越江英,他说:“不吃就饿着。”
但是秦月见却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带着柳妈妈直接去了厨房,看中了厨房给越江英准备的精致营养早膳。她倒也不为难那些下人,自个儿拿了筷子,对那些菜下手了。
厨房的仆从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王妃得罪不起,王爷也得罪不起,只好派人去禀告王爷。
越江英听到后也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敢明着和本王做对?”
“把王妃带来。”
秦月见来到越江英面前,不卑不亢:“王爷喊妾身来有什么要事?”
“你将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哪有。”秦月见慢悠悠说,“妾身只是没往耳朵里听罢了。”
越江英走到秦月见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真的以为本王不会对你做什么?”
秦月见也抬头看他:“王爷,您可以拿削肉等酷刑来威胁妾身。但您也要知道,虽然伤我受了,但日后这疤可不会留在我的身上。王爷难道忍心让心上人拥有一具伤痕遍布的不完美肉身吗?”
越江英微微眯起眼睛:“你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秦月见微微一笑,“不该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
越江英伸手挑起秦月见的下巴:“可本王有一百种让人不见血的折磨方式。王妃可要试试?”
“王爷的本领妾身自然知道。但王爷也应该清楚,你拦不住一个决心要死的人。要是我死了,王爷怕是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肉身了吧?”
“你换香了?”
话题转变的太突然,秦月见的表情都有些僵硬:“什么?”
越江英闻到秦月见身上的香,竟然觉得有点反胃。可明明之前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有一种莫名的舒服。
而且,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也变了。
之前的秦月见是张牙舞爪的兔子,看着凶,但没什么威胁,反而还想让人欺负。但眼前的人,浑身带有尖锐的锋芒,是带了一圈荆棘的狐狸,狡猾、能言善辩,一口咬下去,那便是先伤了自己的嘴。
“我还是那句话,”越江英失去了耐心,“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我要求的目标体重。否则,我会让顾逸远永远回不到京城。”
顾逸远,秦月见的青梅竹马,原本的未婚夫婿。
秦月见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越江英不紧不慢地说,“顾逸远因公徇私,被流放江南。可他到江南没多久,就缠绵病榻,听闻已经药石无医。”
秦月见的瞳孔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是她害了顾逸远。
“你若听本王的话,本王或许会让顾逸远死后落叶归根,否则就做一个他乡鬼吧。”
秦月见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然后冲出了越江英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