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明记忆中,这是赵琮昀第一次喊她“明明”,可他红着眼睛,用那样的语气说出来,简直比扇了她一巴掌还要难受。
“你别这样……”岳明明慌里慌张去扯赵琮昀的衣袖:“我给你道歉!”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赵琮昀弯了一下嘴角,黯淡的眼神却骗不了人:“其实是我的错……从前只会跟你吵架拌嘴,让你渐渐生出玩笑之心,再不拿我的话当回事……如今是我自作自受了。”
岳明明心里一阵阵发紧,她感觉这次不一样,赵琮昀好像再也哄不好了。
“你……你想做什么?”她直觉赵琮昀刚刚做出一个重要决定,因为他目光里忽然生出某种孤狠的决绝。
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
赵琮昀用拥抱代替了回答。
他跨步上前一把将她环住,用尽全力抱紧她。他把想说的话、想做的事、想许给她的一生,都揉进了这个拥抱里。
毫无保留,倾尽所有。
在他心里,只有这样,才配得起接下来的告别。
岳明明在赵琮昀失去克制的那一刻,立刻嗅出了不祥意味。然而这个拥抱太过热烈,把岳明明满肚子疑问堵了个结结实实,她从未被人这样留恋过,心脏剧烈撞击着胸口,三魂七魄好像出了窍,整个人只有一个念头——
我完蛋了!
接下来一个更可怕的念头闪过,岳明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吓得她猛地一激灵,理智瞬间控制了身体。
她艰难地推开赵琮昀,后者眼睛通红,仍沉溺在刚刚的拥抱里,怔愣着看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无动于衷。
岳明明拉过他手掌,认真看着他:“你老实告诉我,你打算把我送走对不对?”
赵琮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逐渐恢复冷静:“不错……明明,我不敢再留你了,以后恐怕会越来越危险。”
岳明明继续问道:“那你再告诉我,你之前是如何打算的?”
“……”赵琮昀沉吟不语。
岳明明道:“反正我都要走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琮昀顿了顿,简单道:“……我原计划二月十六之后,再行勤王之事。”
岳明明愣住:“为何要等到二月十六之后?”
赵琮昀目光幽深与她对视,岳明明蓦地反应过来,那是她入游戏半年期满的日子,也是她预备回到现实的日子!
经历这么多事,她自己都快忘了这茬,亏他把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反正你也要走的……等你走了,无论我将来怎样,也不会牵连到你。”赵琮昀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可惜没有成功。
他那张冷脸实在不是宽慰人的料。
岳明明喃喃:“是了,原本还有三个月的……”她苦笑道:“就因为我不听你的话,如今我们连三个月时间都没有了吗?”
赵琮昀不知如何回答,他喉头滚动,罕见地磕磕绊绊道:“迟早有这一天……我承认我不甘心,可是……我该知足了。”
自从得知半年之期,赵琮昀有种无时无刻的不安,每当他稍稍放纵自己沉溺于这段感情之中,那份不安就会浮上来提醒他,总有一日他会失去她。
他也曾自我安慰,有多少人穷其一生无法遇到心动之人,他至少还娶了她,与她有过一段吵吵闹闹的闲散时光。
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说,不够。
于是越攥越紧,执念丛生。
岳明明沉默了,刚刚被她强行用理智压下的念头,这一刻又冒出来。
她当时有种冲动……她不想走了!就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似乎也很好。
反正她早已分不清游戏和现实了。
她原本被这个想法吓呆了,可冷静下来,竟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一时冲动,心里那杆天平,早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倾斜。
“你……在想什么?”赵琮昀小心翼翼地试探,眼底隐隐有渴求的希冀。
岳明明晃晃脑袋,将心里的荒唐想法狠狠压下去:“我只是在想,普天之下,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呢?”
赵琮昀愣了愣,眼底的光一寸寸熄灭了:“你放心,我和东叔已商议好,先送你去川蜀,苏定柔会在那边接应你,然后经水路一路往南,也许去云洲,也许是越州……”
迎着岳明明不解的目光,他哑着嗓子解释道:“为防止走漏风声,你的行程……往后他们便不会再报给我了。”
岳明明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可她咬着牙,命令自己不准心软。
这是游戏!岳明明你在犹豫什么?!
她要回去。必须回去。
“好。”经过漫长的沉默,岳明明吐出一口气:“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但你答应我,要好好保重。不管将来的路多难走,都不要放弃,要好好活着。”
“一直忘了告诉你,我很喜欢你。”
*
三日后,押解队伍抵达桐城,突逢一场大雪,行程便被耽搁下来。
掌灯时分,李嗣踹门而入,顾不得赵琮昀尚在病中,劈头盖脸骂道:“姓赵的,明明她到底去了哪里?你若再不肯说实话,我就去县衙调府兵、去城郊大营调军队,不信找不回她!”
赵琮昀斜倚在榻上看文书,神色本就郁郁,听闻李嗣这番话,眉头更是一拧:“御史大人要去丢人现眼,我本不该拦着,但你身负圣恩,当的是钦差之职,丢的是皇家颜面,我劝你还是注意分寸。”
李嗣道:“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明明更重要!圣恩又如何?皇家颜面又如何?我才不像你,满脑子都是富贵权位!”
这句话真真戳中了赵琮昀,他盛怒之下径直将手中文书砸过去:“放肆!”
李嗣脑袋挨了一下,也立刻火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这时门突然开了,阿念端着一碗汤药,瞪大双眼,愣愣看着两个准备互殴的男人。
“我……我来给公子送药。”
李嗣在五岁孩子面前,好歹重拾理智,人模狗样地肃了肃衣襟,扔下一句“我定会把她找回来”,梗着脖子扬长而去。
阿念将房门重新关好,奉上汤药,瞅准赵琮昀脸色和缓了些,这才问道:“御史大人是为了‘她’的事而来?”
赵琮昀不置可否。
其实阿念一直有些惧怕赵琮昀,赵琮昀在他面前,总是端出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明显有别于东叔的和蔼和岳明明的不着调。小孩子最是敏感,阿念又是敏感小孩里的翘楚,所以他与赵琮昀相处的原则,通常是有多远躲多远。
但这次岳明明突然离开,他也是真急了,再不想多话,也忍不住出口询问。
见赵琮昀不答,阿念继续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还会回来吗?”
赵琮昀默默看他一眼,对阿念他不能像对李嗣那样阴阳怪气,于是稳了稳情绪,耐着性子道:“她有些私事,要离开一阵子,也许办完事她就会回来了。”
阿念垂下眼眸,声音有些颤抖:“可她答应过我,要带我去找姨娘。”
顿了顿,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终于问道:“她和姨娘都回不来了,对吗?”
赵琮昀胸口好不容易理顺的气,突然又哽住了。他几不可闻地叹息道:“阿念,我不想骗你……人生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的。你明白吗?”
如果岳明明见到这一幕,一定会痛骂赵琮昀缺心眼,跟一个五岁孩子谈人生哲学,这不是有毛病吗?
可岳明明不在了。
阿念隐隐知道,纵使赵琮昀一路护着他,东叔悉心照顾他,但再没有人拼命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对待,捉弄他,笑话他,再塞给他一把糖。
若没人把你当孩子,你就得长大。
于是阿念仰起头,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赵琮昀伸出手拍了拍阿念脸颊。他手掌微凉,带一点汤药余温,起不到多少宽慰作用,但对无依无靠的孩子来说,已是难得的示好。
“公子早点歇息。”阿念见惯眼色,看出赵琮昀有些疲惫,识趣地退了出去。
他走后,东叔从暗处无声转出来,幽幽叹了口气:“这么小的孩子,真不容易啊!”
赵琮昀道:“我当年也是这么小,现在不也好好地长大了?”
东叔撇撇嘴角,显然对赵琮昀所谓的“好好长大”不是很认同。
赵琮昀心里装着事,懒得跟他争论,淡淡问了句:“人平安送到了?”
东叔道:“王爷放心,岳娘子已经在山庄住下了。蜀中那边的人不日就到。”
赵琮昀低低嗯了一声。
东叔问:“听闻御史大人那边还没死心,四处找人……要不要去劝劝他?毕竟他也是一片真心……”
赵琮昀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肚子火不管不顾发了出来:“谁不是一片真心?若是没长脑子,心有什么用!他疯就由他去,谁都不许管他!”
东叔为难道:“属下是怕他这么大张旗鼓,招惹樊公的人注意。”
赵琮昀寒声道:“那就不给他们机会!”
东叔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赵琮昀示意他将地上文书捡起来:“这是我根据她提供的名单,整理出来的可疑之人。你联络所有暗卫,明日动手!”
东叔稍显犹豫:“会不会太快了?我怕准备不足……魏直底细咱们还没摸清。”
赵琮昀冷笑:“你不在这两日,又有一队暗卫失踪,队伍里也蠢蠢欲动,我的茶、马车都被人动过手脚……看来对方已经等不及了,咱们若再不行动,反而失了先机。”
“是生是死,赌一把!”
东叔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岳明明走后,赵琮昀再无顾忌,可他这样激进行事,真的没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