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执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衣服里,周身冻得发凉,谢执下意识地攥起拳头,在掌心汲取那稀薄的温暖。
心口却感觉到莫名很烫,很酸涩。
雪在无休无止地下,耳旁风声呼啸。
他看着望向他的江海荣,正准备说话,电话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江海荣看见电话上显示的人,顿了一瞬,却还是接了起来。
导演的声音很洪亮,大到谢执都能听见。
“江老师,明天的剧本改了,我想跟你讨论一下,你没在房间里吗?”
“出来散步了,我就回去。”江海荣没有多说,挂了电话。
他冲谢执挥了挥手,示意谢执上来。
“上来把车门关上,别感冒了。”
谢执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默不作声地上了车。
很难描述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有酸涩,有不知所措,还有些悄悄升起,他却不敢面对的感觉。
谢执不愿细想,好在江海荣也一句话都没说,两人直接开回了酒店。
下车之前,他把自己整理过的果篮递给了江海荣。
果篮粘上的泥泞已经被他擦去,位置乱掉的水果也被他摆放整齐,恢复得像他原本下单看上的样图。
“收着吧,别嫌弃,谢谢你教我拍戏。”
江海荣笑了下,接过了:“又是好人卡?”
谢执垂眼笑了笑,把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第二天风雪停了,气温却仍然很冷。
谢执早早赶到了现场,看剧本准备,今天要拍的戏是谢执和学长——也就是曾任的对手戏。
——距离上次学长生日,周星撞见学长搂着女朋友,语气温柔地靠在她身边哄笑,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就是个代课保姆,别多想。”
那句话的画面,语气,却仿佛风雪刻在周星脑子里,历历在目。
他心里总是难过,躲了学长很久。
周星用工作麻痹自己,却又遇到很倒霉地遇到了某些黑哥,不幸失去自己辛苦挣来的工资。
他被迫增加了在中餐馆工作的时间,直到某天——他遇见了来中餐馆吃饭的学长。
这一章是周星坦白自己感情的重头戏,导演希望谢执能演出让人震撼的破碎感,故而谢执的穿搭只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服务生黑白西服。
挽到小臂的白衬衫,衣摆扎进黑西裤里,显得谢执的身形单薄而干净,像是雪山立着的劲松,风一吹,只微微晃下,不折不倒,倔强得近乎孤傲。
妆发师替他收了刘海,露出清晰的眉眼线条,有几簇短短的发却仍落了下来,搭在眼睛上,反倒显得有几分凌乱的少年感。
那种“没有彻底长大,却又不得不承受许多,甚至强装镇定和强大”的气质与这个角色不谋而合。
拍摄前,曾任拿着剧本走了过来。
他的唇边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昨晚谢老师肯定在江老师那学了不少吧?等会就看您的咯。”
谢执的笔在剧本上停了下,没理他。
见谢执沉默,曾任唇边笑意更淡了,挑了挑眉:“昨天晚上我看了个有意思的视频,谢老师猜猜?是什么?”
谢执合上笔,心知他还在计较昨晚的事情,要找自己麻烦。
“你说。”
曾任突然朝谢执靠近一步,很轻地笑了下:“我还不知道谢老师有异食癖呢?就连……”
曾任格外强调地顿了顿,目光玩弄而轻蔑:“尿,都能喝?”
谢执握着剧本的手微微泛白。
剧组人声嘈杂,各种摆道具场务调度的声音此起彼伏,落在耳朵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般,听不清楚。
他没有立刻回答。
眼前曾任虽然是在笑,笑意却不及眼底,流露出的冷漠和不屑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不知何时就要张开血盆大口,咬下他的血肉。
“你是想看我出丑?”谢执声音不高,轻声道:“还是想找骂?剧中你还没被骂够吗。”
曾任像是没想到他瞬间就反应过来,还能接话,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怎么会,只是纯粹好奇,谢老师是不是毫无味觉罢了。”
他故意把“毫无味觉”这四个字咬的极重。
两人对视间,气氛极为微妙地僵住了一瞬。
恰好在此时,副导演拿着话筒喊了一声:“蛋糕道具准备好了!可以开拍了!”
曾任冲谢执笑了一下,后撤一步转身走了。
场记打板。
“《毕业生》第十一场第六镜!action!”
周星的手心握着一杯冰可乐,手臂还立着一个圆托盘,几碟菜稳稳当当地放在上面。
虽然在走动,手臂上的托盘却牢牢稳住,周星像是习惯了般,平静得像个机器。
“您好,给您上菜。”
周星弯腰把菜一道道摆上桌子,却感觉到有股强烈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
“麻烦你了,周星。”
那轻笑的声音落下来,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周星僵了一下,心中泛起波澜,表面却不显。
他把托盘收好,抱在胸前,礼貌性点了点头:“学长。”
学长独自坐在两人座的餐桌旁,白皙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笑着看他。
“好久不见了周星。”曾任将学长轻慢又随意的姿态演的淋漓尽致,话音上挑着。
“这么久都没看见你,你在躲我?”
“……没有,只是最近很忙。”
周星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发紧,抓着托盘的手隐隐冒汗。
过了已经将近一个月,他以为自己能够逐渐忘记,却还是没有出息地紧张了。
没必要。
谢执告诉自己。
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站直了身体,唇角维持着礼貌又大方的弧度。
“不好意思学长,我还要去干活,不打扰你吃饭了。”
“别着急嘛,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老板。”
学长敲了敲桌子,笑容收敛了点:“坐下,有事跟你说。”
周星有些犹豫。
学长却眉毛一扬:“我的生日你不来,连条消息都不给我发,说几句话还推三阻四?
——我明明来了。
这句话堵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学长越是阳光越是热情,周星记忆里那句“他就是个代课保姆”的画面越是清晰。
眼前的一切太过割裂。
他从学长那感受到的热情和温暖太过真实,可他又心知肚明,学长心里只把他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人而已。
趁手,能用。
周星握着托盘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把托盘放到一边,还是坐了下来。
学长很热情,拿了双筷子递给他:“陪我一起吃。”
“真不了,有什么事学长你就直说吧,我该回去帮忙了。”
学长笑了一声:“你就这服务态度?我要投诉你。”
周星听出他开玩笑的意思,却莫名突然感觉很累。
中餐厅的生意很好,周围的声音嘈杂,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仿佛在往他耳朵里灌。
周星的头隐隐作痛。
学长或许是猜到了什么?又或者是自己多想了?周星分不清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另有所图,只是觉得很倦怠。
累到不想开口,甚至不想思考。
学长的目光在他脸上绕过一圈,好似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突然在身侧的沙发上拎起了一个盒子,放到了桌上。
那是个很漂亮精致的生日蛋糕。
草莓巧克力慕斯。
看牌子,是他们曾特意一起去探过的甜品店,价格并不便宜。
“诺。”
学长垂眼看向那个盒子,神色有些失落。
“你不愿意来陪我过生日,吃块我的生日蛋糕总可以吧。”
学长说着把盒子打开,细致地切了一块,很郑重地放到他面前。
他笑了笑,很体贴地把勺子递给周星:“可要给我个面子噢。”
“……谢谢学长。”
周星拿起叉子,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不要客气,”学长笑着补了一句,语调轻巧得像是在说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对了,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呢。”
叉子落下,慕斯蛋糕柔软地塌陷了一角,巧克力的气味很是浓郁香甜。
谢执却没有直接吃,而是停在了中途,看向了曾任:“你说。”
“不着急,你先吃。”
曾任笑了笑,说了句剧本里没有的话。
但这很符合逻辑,谢执也并没有多想,点点头把蛋糕送进了嘴里。
可可粉的厚重和浓郁在嘴里漾开,谢执嚼了两下,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感觉牙齿咬到了一块咀嚼感及其不正常的东西,在牙齿间摩擦,像是某种粗糙的塑料,又像是泡沫板。
味道瞬间变了。
又苦又咸的味道在唇舌里漾开,谢执刚刚酝酿的情绪瞬间被打断。
他看着对面笑容温柔体贴的曾任,牙关紧了紧,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曾任却像是有所察觉,笑容间带着几分暗藏的恶意:“好吃吗?”
谢执一瞬间没说话。
那块异物硌在舌根上,有些恶心。
他却没有吐出来,只是很慢地,很艰难地咽下了那一口,像是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按了下去,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好吃。”
曾任笑了笑,又把纸盒子往他那里推了下:“好吃就好,我特意给你带的,你多吃点。”
剧中并没有这句台词。
若谢执刚刚还心存两分不确定,不愿相信这泡沫蛋糕是他搞的鬼,现在事实则已经十分清楚了。
面前的曾任笑得格外灿烂温柔,目光在蛋糕和他的脸上来回切换,像是等不及看他暴怒跳起的画面。
谢执却没有反应,只是轻轻把叉子放回盘子边缘,没有再去碰蛋糕。
“谢谢学长,你先说吧。蛋糕我带回去下班了吃。”
“这就没意思了......”曾任挑了挑眉抱胸靠在沙发,轻笑了下:“谁知道你会不会下班就把他扔了。”
“原本还跟我说你会来我的生日聚会,结果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小骗子。”
这些都不是剧本内的内容。
谢执知道自己可以喊卡,也可以把曾任的恶作剧说出来,让人换掉蛋糕。
他现在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底气,去戳穿曾任为难同组演员的小心思。
哪怕再吃一遍,也比咬着塑料吞下去强。
但他没有。
谢执只是抿了抿唇,勾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苦笑,轻声重复道:“骗子?”
他没有再看曾任,只是垂下眼,把那块蛋糕重新切了一口,放进嘴里。
不是为了吃完它,而是为了继续这场戏。
苦涩在嘴里逐渐蔓延,像是化不开的愤怒和委屈,在咽下时硌过喉咙,留下沉重的反胃。
他咽下那一口,抬头时,语气轻的几乎没什么温度。
“学长,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吗,关于我的?”
曾任一愣,没说话。
“你说,我只是个代课保姆。”
周星看着他,轻声笑了下:“——别多想,对吧。”
那一瞬,片场忽得安静。
镜头里,谢执眨了眨眼。
他很轻地勾起了唇,睫毛不过颤了颤,眼睛却倏得红了。
没有酝酿,没有铺垫,情绪像被一把刚被磨光的利刃,毫不留情,活生生地撕了出来。
“你说我是保姆,我不过如此,我只是个好用的工具。”
“可我有心,我也会像人一样疼。你说那天我没来——我来了。”
谢执笑了笑,没有再看他,自顾自垂下眼,看着那块泡沫蛋糕。
虽是漂亮精致的外表,却是苦涩又令人痛苦的内里。
谢执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如此艰难。
“我就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