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荣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哟,江老师,请你来一次不容易啊。”
坐在主位一侧的江海脉挑了挑眉,隔空把手里的红酒杯高举,冲江海荣笑。
“是啊,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弟弟。”
上次的事情还没找江海脉算账,没想到这次又送上来了。
江海荣声音平淡,目光扫过全场,江海脉身侧是娱乐圈里某流量男星,正在给他空的酒杯斟酒,估计是他最近包的小情儿。
另一边,是制作人沈林和编剧陈齐畅,面色尴尬,看过来的目光里透着股惊讶和茫然。
江海荣把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虽然并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缓缓迈步入座。
场面一片冰封,沈林清了清嗓子,倒了杯酒,放到江海荣手边:“原来您二位是兄弟啊,真是不好意思,”
“这局组的很用心啊。”
江海荣的手指礼节性地在桌面上点了两下,似笑非笑道:
“没想到沈制作还认识我弟弟。”
“我也是最近才认识的。”
这两人的氛围让沈林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去看另一边,江海脉的脸色已然变黑,瞪着江海荣,眼底有几分难掩的厌恶。
沈林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的编剧陈其畅。
怎么了?他眨了眨眼,无言问道。
陈其畅和他对视,悄悄指了指手机,表情有些无奈。
沈林拿起手机,两人悄摸着私底下发了好几条信息,沈林才明白到底是什么回事。
圈里传过,江海荣是港商的私生子,从没被认回祖籍,但被寄予众望。
他虽说是私生子,年龄却比正宫的儿子还大两岁,现在两人这微妙的气氛一出,江海脉的身份不言而喻——
他越想越心惊,握着手机的掌心逐渐汗湿。
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察,竟卷入兄弟阋墙,成了江海脉手下的一枚棋子。
沈从手里《侠客行》的剧本因为制作大,耗资多,多年无法成行。
前段时间江海脉找上他,提出可以投资时,沈林甚至以为天上掉了馅饼。
江海脉提出两个条件。
首先,他捧的某流量要当男一。
其次,他要江海荣来当男二反派作配,钱不是问题。
针对第二个条件,沈林问他缘故,他说仰慕影帝演技,也想为票房找个担保。
如今看来,似乎还不止……
沈林想到这本剧本的内容,以及江海荣即将在剧里饰演的角色,后背发凉。
他成了江海脉通过剧本讽刺敲打江海荣的枪手。
怎么办?
沈林心下急转,却找不到什么好方法,只能尴尬陪笑,把菜单递给江海荣:“也是巧了,我都不知道二位的关系…呃,要不您先点菜?”
江海荣没兴趣跟他们虚与委蛇,“饭就不吃了。说吧,什么事?”
江海脉:“放轻松,其实还是这次的戏嘛,想感谢江老师赏脸来亲自坐镇,愿意作配,还希望多多关照我们小唐。”
江海脉笑着勾了勾身边流量男星的下巴,换来小唐一个甜如蜜糖般的笑容。
剧本《风云归人》是古装爽文,写的是一个从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有些软弱的太子,突然被叛乱的将军杀掉父母,国破家亡,他忍辱负重,在仇人身边装疯卖傻了十年,最后才终于将反贼斩杀。
江海脉已经想好了,让小唐演主角,江海荣就演那个反派将军。
“反正,这个人物也挺贴合江老师你。”
江海脉目光含笑,唇角勾起的弧度却很浅,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海荣。
“孤儿,野心勃勃,恩将仇报。”
反派将军,是吴国先王微服私访时捡回来的孤儿,自小被先王视为皇子,被不分亲疏地对待。他却图谋王位,策反他人一起举兵谋反,最后被正统主角太子炎斩杀,最后尸曝横野。
这冷嘲热讽,指桑骂槐之意,不要太明显。
江海荣一时没有出声,垂眸点了根烟,看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时,简直像看一个笑话。
他叼着烟轻笑:“那你就是软弱无能的太子炎?”
江海脉咬了咬牙,正要反驳,却被江海荣打断。
“还是有点不像的,毕竟剧本里的太子炎倒没有骄奢淫逸,愚不可及。”
江海荣把未抽尽的烟掐断,火星在他手指间闪了闪,随即被湮灭,他站起来,嗤笑道:
“真想整我,就该骗我签了合同再来我面前舞。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也敢来问我。作配?我看你做梦比较快。”
沈林和陈其畅都是跟他合作过的,在荧幕里看过江海荣不知多少模样,却仍被他此刻的轻笑,吓得心脏一窒。
“你不怕我把你妈暴食的视频放出去?”江海脉阴恻恻地说。
下一秒,红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江海脉正脸飞去。江海脉猝不及防,连忙躲开,脸侧被杯沿划过,瞬间划出一道血痕。
杯子并未止住去势,猛地撞上背后的墙面,红酒四溅,碎裂的玻璃飞散开来。
“你试试。”江海荣皮笑肉不笑地说。
江海脉不是第一次给他下绊子。他像只令人烦扰的苍蝇,咬起来不痛不痒,却败人心情。
江海荣站起来,看着江海脉难掩恐惧,却仍强装镇定的样子,有些无趣。
“吸粉,螵虫,肇事逃逸,任何一项我说出来,你哪条能收场?”
他嘴里每蹦出一个词,江海脉的脸色就越苍白一分,眼中的恐惧闪烁不停:“你胡说——”
江海荣笑了笑:“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拢了拢身上的大衣。今晚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钻进衣袖,贴着皮肤钻心地凉。
王叔已经等街边,看他出来连忙给他打开车门,又按开暖风。
“江总,我们去哪?”
王叔迟迟没听到他的回答,忍不住扭过头来问他。
他也没想好。
江海荣点了根烟,看着窗外的枯叶在枝干上摇摆,最后簌簌落下,被风卷着在街道上打着转儿。
“去医院看夫人吧。”江海荣又问:“我的剧本呢?一起带上。”
再买点吃的吧,她现在也只对剧本和吃的感兴趣一点了,江海荣按灭了烟。
或许是生活对她来说,太苦了。
江海脉竟然会用母亲的暴食视频这种幼稚的方法威胁他,江海荣冷冷地笑了下。
或许江海脉不知道,她以前就被娱记报道过了,甚至不是暴食,而是神经病。
某一年除夕夜,那个女人带着江海脉,敲响了他们家的门,指着母亲破口大骂,扯着头发问她要不要脸,作不作孽,竟敢破坏别人的家庭。
他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只记住了对面那个小孩看见他时眼里的厌恶和恶心。
记忆里的场面过于荒诞。
电视里难忘今宵的合唱温柔动人,烟花和灯笼齐放,笑容挤满了荧幕。
电视外一桌年货被翻撒在地,那个发狂的女人被叫来的警察死死拉住,却仍呼吸急促地挣扎着,指着母亲骂道:“还过年?我告诉你,我让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从那以后,某些场景发生的总是类似。
母亲在经纪人面前强装镇定,安慰对方这个剧本接不到还有下一个,总有机会。在送走经纪人后时却躲在房间里久久不出,江海荣敲门时,只听见她哽咽的声音。
再开门,她走出来平静地给江海荣做饭,被关着的房间里,则是满地的纸屑和甜食碎渣。
或许,她暴食再催吐的习惯就是从那时养成的吧。
片场黑黢黢的,江海荣没摸到灯开关,于是把自己的手电打开了。
这里很安静,只有他的鞋底和水泥轻微摩擦的沙沙声,回荡在黑暗里。江海荣往里走,准备去拿忘在休息室里的剧本,手机白炽灯照出前方的方寸之地。
在黑暗里,他的情绪如藤蔓般肆意生长,交叉浑浊,将他拉扯撕裂。
江海荣突然觉得很是烦躁。
他点了一根烟,强自压制住自己心间的戾气。
红酒杯,还是太轻了。
他缓慢地往里走,却有道断断续续的人声模糊传来,走廊前方右手边的门缝隐隐透出一道光,落在地上。
江海荣此时并没有什么好奇心,但那个房间是明天要拍摄的片场,不能出了差错,正常来说收工后片场是不准人进来的,怎会有人?
他静悄悄地打开门,少了一道门板隔着,那人的声音从模糊变清晰,裹挟着风朝他涌来。
“这个走位好像还不太对。”谢执穿着臃肿的羽绒服,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根粉笔,在地上画了几个圈。
他并没有察觉到江海荣开门的动静,只是站起来,跨过杂乱的道具,把剧本放在旁边,站在光线熹微的摄影棚内演练了一遍。
偌大的片场空旷而寂静,江海荣看着背对他的那个人,一句接着一句,一步续着一步,练习着明天要拍的戏。
摄影棚里没开大灯,唯一一束冷白的灯光从棚上落下来,拉出他狭长而孤独的身影。
这部剧为了节省经费,外景和摄影棚内景是分开来拍的,因此时间线有少许混乱,谢执正在对的戏,是他们两吵架的片段。
而谢执站在空无一人的片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对戏的样子,甚至称的上有些滑稽。
江海荣咬着烟想笑,却眨了眨眼,轻轻侧身靠在了门边,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就这么默默不语地看着谢执。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连带着脖子都松快了些许,像是在一瞬间卸下了无形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