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月亮像个冷眼旁观的守夜人,一寸一寸爬升,洒下冰冷的光。
屋子里,好不容易从水尾幸一嘴里套出情况的安室透正在轻声安慰。
一墙之隔。
黑色的保时捷356A正停在门外,银发及腰的高大男人静默斜靠在车门上,指尖的香烟泛着火光,燃了一半,面色冷淡盯着紧闭的大门。
之所以迅速解决掉限时任务,把不明所以的伏特加扔在现场驱车赶回。无他,纯粹是因为琴酒觉得水尾的状态不对劲,不太放心。
琴酒并不打算进去。
他从来都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现在有波本代劳,反倒更加合适。相比起那些让人恶心的软声细语,他更擅长与子弹和危险对话。
也不知道波本那家伙有没有用,啧。
抬手将香烟置于嘴边深吸一口,过分辛辣的口感冲上喉头与脑后,是琴酒习惯的味道。
就像习惯水尾幸一对活着的执着,一样习惯。
但这种习惯,就那么突然的,猝不及防的,被本人打破了。
那家伙动摇了。
对活着这件事本身,动摇了。
白色的烟雾在眼前慢慢散开,不久前在车上发生的一幕幕又重新被回忆起来。
神情恍惚的水尾幸一坐在车后,带着几分茫然和无措看向驾驶座的琴酒,轻声呢喃道:“阵,我后悔了。”
“真的,我后悔了。”
那声音细微而脆弱,没有得来任何回应。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就那么看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漂亮的蓝色的眸子里全是悔意。
—他后悔迈出那一步。
双手被束缚,锋利的针尖刺入皮肤,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迅速游走全身,冷的水尾幸一忍不住开始打颤。
耳边传来的是爱人温柔而残忍的声音,像一柄刀,轻巧地划破了他仅存的心理防线。
水尾幸一不可置信抬头看去,视线落到萩原研二那张熟悉的面庞上,愤怒一点点积蓄,升腾,沸起,就被对方眼里噙着的泪水浇灭,化成错愕与痛楚。
研二,你怎么哭得比我还要难过呢?
——他后悔把他卷入这场狼藉的泥沼里。
“别哭啊......”水尾幸一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撕裂得纸,他下伸手去抚摸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庞,可双手被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
他扯了扯嘴角,苦涩与无奈混杂在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容里。
明明是你在用最平稳的声线对我说着残忍的话,你手上推着注射器的动作也没有片刻的停滞。
但亲爱的研二,我最爱的爱人啊。
那双熠熠生辉的紫色眼睛,向来如宝石般晶莹透彻的紫色眼睛,因为加入了太多的痛苦和悲伤变得暗淡无光,你没发现吗?
此刻,加害者看上去,反而比受害者更像受害者。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像是在为一对依偎的爱侣送上祝福。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道余晖是叹息,是不忍,是想帮忙遮掩住那些矛盾与绝望。
——他后悔向他发出请求。
初次见面时的那张勾人笑脸和不久前那张几欲破碎的痛苦面孔形成鲜明对比。
“我不该招惹他。”叹息着说完,水尾幸一似是脱了力躺靠在座椅上,闭着眼。
他和萩原研二,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那场阴差阳错,两人完全不会有任何交际。
或许,或许,在另一个世界,素不相识的世界里,两人擦肩而过。
眼神坚定笑容爽朗,提着箱子朝着晨曦追去的是警视厅的明日之星,而姿态优雅笑容端庄,稳步朝高耸入云的大厦走去的是正在腐烂的泥。
如果,如果,真的有另一个世界,一定一定要记得离他远一点啊研二。
不要看他,不要理他,不要认识他。
你该有很好,很好的一生。
而不是在大义与爱意间,痛苦挣扎。
他不需要挣扎。
半躺着水尾幸一像一具尸体,此后一路静默。直到到达安全屋,尸体又被琴酒打包带进了房间里。
玻璃药瓶从尸体的衣兜里掉出来,砸在地上,瞬间碎裂开来。
清脆声响在密闭的房间很清晰。
尸体纹丝不动。
琴酒脚步一顿,朝下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怀里抱着的人,墨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迈步朝沙发走去。
动作轻缓将人放在沙发上,利落脱下黑风衣盖在那人身上,琴酒这才有空去捡拾掉在地上的半成品解药。
一颗....一颗....又一颗。
第一次见面,他不喜欢水尾幸一。
后面很多很多面,他都不喜欢水尾幸一,甚至一度产生过把人弄死的想法。
不过还没实行,枪支训练就来了。
见到水尾的射击水平后,琴酒难得有些庆幸自己没动手——否则自己就会失去一个水平相当的队友了。
这点微量的好感度,已经足以维系他和水尾之间的友谊了。
直到那一天.......
他见识到了属于生命不屈和倔强的美丽。
琴酒觉得自己听见了,那个雪地里的小小身体里,在喊着。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无论如何,我要活着!'
绝境中的生命为了活着开出的璀璨的花,迷住了琴酒的眼睛。
于是,他开始欣赏这朵花,试图呵护让其更好的生长。
用肢体,用暴力,用血液,用对方需要的,他能给的,黑暗的肥料浇灌着。
花没有异议,明白这是他能给的最好的,所以也奋力的在照不到光的世界里,哪怕扭成麻花也努力开放着。
活着,要活着。
火焰更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