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流火

彼时，风宁谢允和吕达三人都没有意识到沈让所指的“北舟城救兵”究竟是什么意思。朝城与北舟城时常有贸易往来，他们也全把这当作一次寻常采购，顶多会进购些昂贵的医疗资源。所谓不持家不知柴米贵，几位在那时对医疗部的开销也没什么概念，只一味地抱着美好的期望，想着花点钱就能能把沈让治好。

鉴于上一回炎瑾来访时的态度，沈让与北舟城似乎有些纠葛。可说了，北舟城那种地方，拔一根毛都够朝城过一阵子的好日子。如果这次不仅是进购医疗资源，而是能再借一把势，那邵云征就算掌权几天，也不是什么问题。

可这几人没想到，如果沈让能这么做，或者说愿意这么做，为什么非要等到如今这个境地。

如果提早知道沈让的打算，风宁会不顾一切地将北舟城的人拦在城外。

而不是急匆匆地批准降落。

朝城北侧哨站收到了几条罕见的消息。这是一种数据脉冲，在特大基地间流行的“身份证”，提供载具的识别信息，也证明来访者是受许可的驾驶人。哨站的几名执勤卫兵都是作战部的成员，对着无线电接收器一阵抠脑壳，旁边的老式打印机吱哇乱叫地吐出一张纸，几人更茫然了。

朝城作为南八区实力靠前的基地，一贯有自己的商队，加上不欢迎外来者，因此就算有其他势力从过境，也都只是请求开放周边道路。像这种高级玩意儿，虽说培训过，但长年累月用不上，也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于是这消息就转到了风宁手中。

风宁转手就丢给了夏天。

夏天的速度很快，不出几分钟就将解码结果发了回去。

“这里是北舟城 BZ-47 ‘流火’，携三人前来访问，请求联络负责人。”同时附上BZ-47 流火以及驾驶员的基本信息。风宁一瞧，立马蹦起来，给哨站去了个通话，口中一连串的“批准批准！”说完，那边问她在哪里降落，她才找回了理智，思索片刻，补上一句，“让他们降落在东区山上野峰坪，我带人去接应。”

东区在外城区，山丘较多，远离城区，由于耕种和放牧，有着不少广阔、平坦的草地，适合直升机降落；同时又远离居民区，也远离内城基地，不容易引起骚乱。

直升机带着轰鸣声缓缓降落。

乍一看，它的体积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机身修长，机尾没有传统的横向尾桨，而是采用了类似V形双尾翼，看着十分不像直升机。机身整体呈现出一种哑光深灰色，与沈让喜欢的几支手枪颜色相近，但在光线下，又隐约闪烁着金属的幽蓝光泽，而下腹、尾翼及旋翼部分有极其细微的六边形伪装纹理，按照教科书上说的，应该是仿雷达涂装。

在场的人其实都没有亲眼见过军中直升机，这东西和书本上、电视里长得都不一样，充斥着神秘感，也充斥着未知的威胁。相比之下，停在不远处的朝城军车显得老旧而笨拙，仿佛上个世纪的产物。这些没有离开过南八区的战士第一次对北舟城的科技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风宁的脑子里蹦出一个想法——要是能把这玩意搞到手，绝对能弥补她的爱车“小巨炮”失去引擎的遗憾。

引擎的转速越来越慢，却没有停下，枯黄的草场上，被叶片的风旋起的尘沙生起又落下。隔了一会儿，舱门缓缓打开，风宁感觉到一股精神力铺开，那精神力明显是向导的力量，从直升机内部传来。驾驶员很快走出来，没有脱下头盔和通讯设备。

风宁隐约捕捉到那头盔中有交流的频率。

她并没有理解那种电流频率的含义，却见驾驶员迅速在人群中定位到了她。那驾驶员从头盔内朝着她的方向，点头示意，脚下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他走出来的范围仍在直升机的保护区内，站位十分刁钻，将直升机内的人挡在身后，一旦发生争执，他只需要躲避一个方向的袭击，并且顺着躲避的路线以最快速度回到驾驶舱，起飞走人。

这一系列动作冷静、礼貌，却训练有素。

朝城的战术课程中提过，但碍于城里的人十之八九没有见过直升机，最后的正式教学只有于车辆相关的走位和掩护。

风宁主动迎了上去。

她走过的地方，风沙隐隐向反方向倒伏散去，颇有种势不可挡的架势。

“你好，我是风宁。朝城作战部主官。”

驾驶员又点了点头。

舱门微微响动，又一个穿着飞行服的人从机舱中跳下来。

这人一把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四五十岁的男人的脸，朝着风宁点了点头。驾驶员向后退开两步，显然这人的身份更高。这人抬了抬手，机内引擎熄灭，怠速待命的旋翼终于一点点停了下来。

他朝风宁伸出手，“你好，我是张结海，代表炎家拜访朝城。”

他没有提北舟城。

风宁打量着这个人，他只比风宁高一丁点，国字脸，长得并不威武，看上去脾气不错，但又很正经，不大像那种成天在外面跑生意的，也不太像作战部中腥风血雨拼杀的，非要说……更像是文职，有些斯文气质，像老卫。

像老卫就对了！

风宁迅速把自己脑海中的猜想从“进购药物”改变为“请了厉害的大夫”，在心里头欢呼雀跃，直呼沈让牛逼。她克制着自己看到救星扑上去抱大腿的心情，“沉稳”地与对方握了握手，“张大夫好！”

张结海的胳膊僵了一下。

张结海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纠正风宁，“我不是大夫。”

“啊？噢！不好意思。那，大夫是飞机上那位？”风宁歪头看过去，张结海没有动，驾驶员却侧踏了一步，挡住了她张望的视线。

风宁的眉头瞬间挑起来。

“我是北舟城第一军区司令部事务官，直属炎上将，军衔是中尉，哨兵体质，非异能者。”张结海笑着把她的注意力拽回来。这算是一个相当正式的介绍，自报身份和实力体质，算是一种尊重、友善的表现。

风宁收到这个信号，又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哨兵，异能者。”

女性哨兵稀少，风宁自报家门，张结海听见，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探寻，却也很快整理好的神色。

“你们真不是大夫？”风宁不死心地追问，“……那这次来的，就你们这一班飞机吗？”

张结海点了点头。

“如果事务洽谈合适，后续调配医疗资源都好商量。”他又补了一句，随后十分礼貌又不失分寸地关心道，“城里是有什么传染病吗？还是谁病了。”

这下风宁闭上了嘴。

从前对接外面的人都是沈让和老墨在做，这回既然是沈让请的救兵，她想当然地认为沈让会安排好一切，或者对面一过来就知道要做什么。可此时听来，对方并不知道沈让生病的事情……城主重病，这事儿怎么都不该往外说。可偏偏对方滴水不漏，又给她留了点遐想的余地，她确实很想要北舟城的医疗资源……

老狐狸。

风宁暗自骂了一句。

她在裤兜里摸着通讯器，假装看了一眼时间。

联系人列表中，沈让名字前的那个圆点仍然是灰色的，她出来以前就给沈让发了消息，请示他的意思。可这人最近精神不好，每天能睡二十个小时，没回复十之八九就是还在睡……

风宁硬着头皮朝老狐狸笑了笑。

“那你们这次过来，是为了——”

她问张结海，拉长音留了半句，想等人自觉接上。

没想到这位只是挂着礼貌的笑容，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她只好张着大嘴，给自己接了个，“——啥？”

张结海笑了笑，“受人所托，代表炎家拜访朝城。”

来访有三人，中尉张结海、一名驾驶员，以及一名姓蔡的向导。对方基本上没有携带武器，而BZ-47 ‘流火’也是非战斗单位，对方看起来确实没有敌意。可对方也没有携带物资，只说拜访，连个拜访谁都没说出来，来意不明确。这边沈让一直不回消息，风宁头一回感觉自己心里有点犯怵，恨不得直接把这几个人丢出去。

可炎家的人她得罪不起，只好捏着鼻子把人请进来了。

她开着车，东边入城沿路都是山，冬季草木枯黄，耕作也萧条，放眼望去都没有几个活物。入城之后，她选了条远离居民区的路，愈发破败。飞行员正襟危坐一言不发，那姓蔡的向导一直沉默地看着车窗外，张结海则与风宁攀谈起来。

“上一回，我们炎中校来访，也是风主官接待的吗？”

“差不多吧。”她牙疼似的哼哼了一句，“怎么的，她回去抱怨我怠慢她了？”

“那倒不是。”张结海笑了笑，“炎中校事务繁忙，我又一直跟着上将到处跑，虽然同属第一军区，但其实也不常见面。”

“她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什么别的人，或者丢什么东西？”张结海又问。

风宁猛踩了一脚刹车，车里的人差点被她甩飞出去。张结海一把抓住扶手，那飞行员一手护着向导，一手撑着前头的座位，这才没直接撞上前座。

“卧槽，你抓贼抓到我朝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