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伙伴、伙食

智能武器被引爆的一瞬间，震天的巨响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临街房子再冲击力下剧烈摇晃，距离引爆点近的几幢小房子更是墙砖连着玻璃簌簌落下来，高处的窗台直接倒塌坠落，灰尘扬得老高，浓烟和血腥味一时间盖住了腐烂的臭气，充斥着这几百平米的空间。

下一瞬间，胡颜颜的惊声尖叫和老墨剧烈的咳嗽声同时响起来。

“什么情况？突然开大？”胡颜颜耳朵被爆炸冲得听不太清，大着嗓门嚷嚷。他挥手驱散视野中的浓雾，转头找老墨和关燕。

先前转瞬的功夫，胡颜颜直接扑到了关燕。关燕是普通人，根本禁不住这样剧烈的爆炸冲击。老墨见状冲向了旁边那位，正面被爆炸的异能武器冲击。随后围墙坍塌，他又转而替趴在地上的胡颜颜和关燕挡了一波。

老墨一个劲捂着口鼻剧烈咳嗽，周身因为瞬间爆发异能而产生的光晕缓缓褪去。他摆摆手，腾不出嘴说话，咳嗽着指了指胡颜颜身下。

胡颜颜这才回过神。

他忙从地上爬起来。

爬起来的时候，姿势有些别扭，膝盖跪地，倒抽了一口气，缓了缓，弓着腰扶着膝盖，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关燕赶忙换了一口气。

她躺了几个呼吸才翻身坐起来。她活动着四肢，左右看看，随后瞧着胡颜颜，吐槽一句：

“没被炸死，好险被你压死……”

老墨在旁边直乐。刚平息下来的咳嗽一下子又冲上来，他一连串得咳，咳得气震山河，关燕爬起来要给他检查，他却摆摆手，“没事……你先看看……”

“咳咳咳——这位。”

老墨指着身侧。

刚刚的感染者。

它的义肢炮是刚刚的爆炸源之一。

那感染者显然没有异能者的体魄，但意外地，竟然还有一口气在。这下子关燕都惊了，她愣愣地低头看着。

它半身血肉模糊，装着义肢炮的一侧身体已经看不出形状，但是地上的血迹竟然并不多，混在灰尘和沙砾中，比寻常的血液显得粘稠许多。暴露的伤口出血速度缓慢，没有出现动脉损伤该有的那种喷薄着往外涌的景象。

关燕深吸了一口气。

她蹲下身，戴上手套，咽了口唾沫，这才鼓起勇气，伸手去掀它的眼皮。

感染者的眼珠子转了转。

关燕看着它。

“你的义肢炮为什么会爆炸？”

她问出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

她声色俱厉，眼神在那一刻无比凶悍。

感染者怔怔地看着她，一张脸已经是死人的灰白色。它大约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人类，眼神先是一亮，过了一会儿，它吐出些血沫，眼神看向了已经不存在的义肢，才说：

“不知道。”

关燕的眼神黯了黯。

旁边几人却没能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情。

“我是它的载体。”

那感染者吐出口血沫，或者说它的口中一直往外渗出血沫，它口吃不太清晰，却似乎很想把这些话说给什么人听。

“从装上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本来以为实验撤出，它就属于我了……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关燕看着它。

老墨和胡颜颜也看着它。

朝城从主官开始都不使用智能武器，因而众人对智能武器的了解都不多。至于武器型义体，那就更不了解了。

武器型义体被归类为反人类的人体实验，是新人类计划中的重要部分。不仅是沈让，大部分朝城的人都对新人类计划深恶痛绝，那是写在教科书里、扎根在所有人认知中的残忍。

那是离朝城很遥远的事情。

可听面前的感染者这样说，关燕又觉得自己好像理解了对方的意思。她忽然对那些写在新闻报道和教科书里的残忍故事有了新的感悟。

义体采用了智能武器的系统，而义体的主人并非唯一的控制者。

从装上了义体的那一刻开始，这些人就成为智能武器的载体，它真正的主人可以在任何时候牺牲这武器，而足够强悍的敌人也可以入侵系统。武器的安全是无法保障的。

关燕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似乎微微发抖。

她克制住多余的情绪，转身脱下手套，打开了医疗包。

“你可能会赶紧很冷，坚持住别睡，可能还有救。我会尽力帮你。”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拿出纱布，准备进行最简单的救援。战场上瞬息万变，她没有城区护士那样缓慢细致的耐心，往往只有两种选择，止血、救命，或者安慰、送行。她动作很快，处理完这边之后，将这感染者交给了老墨和胡颜颜。

那感染者的瞳孔已经逐渐涣散。

胡颜颜捂着腿坐在地上，他在爆炸瞬间将异能灌满肢体瞬间石化，没受什么严重的伤，但异能消退之后还是浑身疼得像散架。老墨在一旁好不容易停下咳嗽，一米九的壮汉咳得眼泪汪汪的，连胡颜颜都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我见犹怜。

关燕短暂地离开，去处理离得近的几名伤者。

胡颜颜龇牙咧嘴地往那倒霉的义肢炮感染者身边挪过去两步，“喂喂喂，先别死啊。我是被你炸的那个倒霉鬼，你还没道歉咧！”

“你说不是你故意引爆的对吧。我也觉得肯定不是，就算你们搞自杀式袭击，也不能这么整齐啊。”胡颜颜念叨着，试图分散注意力，缓解疼痛。

“你们……受伤了吗？”那感染者断断续续地开口。

“对不起。连累你们受伤了。”

“我感觉到它不受控制，已经尽量……没对着你们了。”

“我其实知道……它很危险。但我也是没办法，我想活下去，只有接受改造才能变强，只有接受改造才能有药，我也只是想活下去……”

“对不起……”

关燕赶回来，就听到这一句。

感染者的眼眸逐渐暗淡，它目光涣散地望着被灰尘布满的天空。云层很厚，看不到早晨的太阳。它似乎没有感到什么疼痛，只是低声喃喃。关燕靠过去，它又重复了几遍道歉。

“你们……看起来能活很久。”

“把我吃掉吧。”

感染者有丧尸的习性，总感到饥饿，对人类的血肉有极端的渴望。而丧尸镇资源贫瘠，想要最大化利益，这些感染者都不约而同地接受了一件无比残酷、又无比恶心的做法，并且争相效仿。

死前是伙伴，死后是伙食。

这样的习性早已不再是人类，可关燕看着眼前濒死的感染者，又偏偏生出了面对同类死亡时的那种悲哀。

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受。

“你不会被吃掉的。”关燕语气笃定。

关燕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改变，只是伸手轻轻覆盖在它健在的那一侧上肢的肩头。刺满了花纹的手并没有人类的色泽，那些怪诞的纹样繁复而神秘，像是飞舞的字符，隐秘地彰显着一些更深邃的、不为人所知的含义。她的语调坚定又平稳，没有那种面对死亡时的慌乱，也没有悲伤，只是庄重而肃穆。

“你叫什么名字。”关燕问。

她一生救过很多人，也送走过很多人。

她从不问自己救下的人叫什么名字，但她总会试图记住自己送走的每一个人。

她会记住。

她会带着他们的那一份，在这个操蛋的世界努力活下去。

周围一片混乱，墙体倒塌的声音不断传来。李春兰诊所这边发生智能武器集体爆炸，对面和康的也懵了，生怕自己手头的武器也忽然炸膛，纷纷扔下武器四处逃窜，这火拼眼见就要草草收场。

感染者终于闭上了眼睛。

它一直到死都还是个神志清楚的人类，最终没有死于变异或者延缓变异药物带来的副作用所致的疾病，而是死于人类的内部斗争。

只是这个世界太疯狂。

几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缄默地看着那诊所火拼的牺牲品。死亡在这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种似人非人的实验品踏上从一开始就注定好的结局，还是由衷地感到难过。

这就是所谓的新人类计划。

“你们怎么在这儿？”

一个身影忽然窜出来，“我刚刚听着声音就觉得像你们。你们没受伤吧？龙崽和城主呢？”

几人吓了一跳，老墨正准备动手，转过头去看，竟然是李一鸣。他愣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又左右瞧瞧，没见着其他人，这才收回视线。

李一鸣赶忙和他接头，“我们翻了好几个尸体，基本上弄清楚了李春兰诊所这边的身份认证，晚一点收场了，就顶替身份去加入和康诊所。小大分析和康诊所和药物的来源更近，我们能查到更多信息。你们这边怎么样？”

“咳咳咳——你说啥？”老墨掏掏耳朵，“爆炸声太大，听不清。”

李一鸣：……

这边硝烟战火一片混乱，相隔几条街道之外的仓库却依旧是原先的样子，没有一点点改变。里头的感染者睡在冰冷的褥子上，与临近床铺的的同类低声交谈。有许多感染者从沈让他们进来之后就没有离开过仓库，也不知道是如何解决吃喝拉撒的。

明晃晃的白炽灯奢侈地亮着，慷慨地给予这人间地狱最后的光明。

沈让早上吃过药之后，精神比昨晚好些，游子龙心疼他连日奔波，让他多休息。期间扶起来吃过一回药，喂了半根营养膏。游子龙自己从包里翻出些干粮，正没滋没味地生啃。

他块头大，饿得比较快。

“那边是什么情况？”游子龙忽然喃喃。

仓库的另一侧不知为什么忽然吵闹起来，只听一声嘶吼，随后周边的人们欢呼着簇拥而上，把那发出嘶哑咆哮的丧尸围在中央，密密麻麻，后面根本看不到那发出嘶吼的感染者身影。

阿飞缩在被窝里，一动一动的，也不知在做什么。

游子龙没看出所以然，很自来熟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诚心请教。

它吓了一跳，猛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嘴里好像在咀嚼什么。游子龙没注意她的举动，只是又问了一遍。她于是顺着游子龙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许多感染者围在一起，口中整齐地呼喊着号子，其间夹杂着丧尸的低吼声。

“噢。”阿飞说，“是有人变异了。”

游子龙没明白。

那些感染者将新变异者围在中间，丝毫没有寻常人类面对丧尸的恐惧，游子龙甚至从中听出了几分欢喜。整个场面十分诡异，如同举行着什么古老的祭祀盛典，它们一起走出这个巨大的仓库。

声音越来越远，而后嘶吼很快就消失了。

再过一些时间，这些人从外面回到原先的位置，一个个挺直了腰杆，抹着嘴腆着肚子，狰狞的脸上也浮现出满足。

阿飞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游子龙咀嚼着压缩饼干的腮帮子忽然不动了。

“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