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发现
关燕看向那孩子,目光惊惧。电光火石之间,她几乎已经想过千百种应对的法子,而所有脑补不过基于一个荒谬的推论——不,这个猜测在此情此景并不算荒谬——如果这孩子也是一只存有理智的丧尸,他会率先攻击谁?
显然,这么想的不仅她一人。胡颜颜在同一时间跳起来,他用过本体系异能之后,身体虽然已经从石化状态回复,但感知还有些迟滞,脚下每个轻重,颇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劲头,一路连踢带踩,人在顷刻之间就冲到了沈让的轮椅面前。被踩踏的倒霉流离者龇牙咧嘴地扯着脖子嗷嗷叫起来,胡颜颜被绊了一跤,一时间没收住力气,突然一个滑跪,一跟头栽进沈让怀里。
沈让险些被他撞得吐他脸上。
胡颜颜胳膊乱挥,试图抓住点什么。
轮椅退无可退,沈让奋力仰头避开了胡颜颜的的迎头一击,同时眼疾手不怎么快地去扶这位的肩头。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手臂的状态,只是微微抬了抬就没了力气,反倒像是做了个朝城食堂最喜欢播的古装剧里皇帝常做的“众卿平身”的手势。
胡颜颜震惊地看着他的手势。
沈让看见自己的腿又痉挛着从轮椅踏板掉下去,还痉挛着踹了胡颜颜一脚,还没来得及说抱歉,就注意到胡颜颜的表情。
他收回目光,表情麻木地开口,“不必行此大礼。”
关燕看向沈让。
如果不是她一早就注意到沈让的状态,又她亲手把沈让的四肢“捡”回轮椅放好,她大约真的会觉得沈让做这个动作仅仅是为了调侃胡颜颜,而非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抬不起胳膊。
外头忽然飘进来一股子喷香的烤肉味。
小大的跳脚声随之而来,“咱这是在焚尸,不是在做饭!”
游子龙这会儿心情不佳,听见小大骂人,难得没吱声。林间用火需要格外小心,此时已经有细细的一条火线顺着干枯的落叶往远方延伸开来,他手里拿着随手拣来的树枝不断拍打。异能火与常见的火苗不同,在没有专业灭火设备的情况下更难扑灭,如果温度太高,周围满是助燃物,火势会很难控制。
一旁谢家豪见他并未加大异能输出,阴阳怪气地来一句,“再烤二十分钟可以上桌了。”
游子龙对外人可没有对炸天小队的好脾气,他垮着脸回过头,“你行你上。”
谢家豪嘴角一挑,明显不服气,“也就是我不是火系……你要是不行,我一样可以来。直接埋了只要几秒钟,比在这儿吹着冷风等着你烤全尸利索得多。”
顶上的云紧紧压得人透不过气,火光劈里啪啦的爆裂着,燃烧着,远处的黑暗中阴风阵阵,总让人觉得被无数的眼睛窥视。偏是那股子烤肉的味道太不合时宜,它越是喷香扑鼻,越让在场每一个知情者觉得无比反胃。
“我饿了。”那孩子又说了一遍。
伴随着浓烈喷香的烤肉味,这回大家都闻到了。
屋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应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唐峥沉声开口,示意众人放下戒备,“如果这孩子有问题,他母亲不会把他单独留在屋里。”说完,众人下意识看向沈让,却见沈让没表态。
他紧闭着眼,身体时不时后缩一下,像是在忍耐干呕。
这场弥漫着食物香气中的思想折磨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正式结束,黑炭的焦糊味最终代替了烤肉的香气。外头几人回到屋里,老墨手里拎着两个布袋子,往地上一扔。
“发现点东西。”
一个袋子扭来扭去,被捕获的蛇在里头挣扎。
“只抓到了蛇,没见到别的动物。”老墨说。蛇类趋暖,抓到蛇并不稀奇,只是先前外头如此大的阵仗,却没见到一只猴子或是乌鸦,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另一个袋子很是安静,里头大约不是活物。
“蛇?”夏天凑上去看了看。
“不止。”老墨摇头,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让出点空位,好把光线让出来。
李一鸣上前将那一袋蛇拎起来走到一旁,游子龙朝着沈让走过去,小大则不动声色地赶着众人往前挪了挪,用地上没法行动的流离者把乌鸦母子和朝城众人隔开了一条分界线。
老墨一脸嫌弃地上前,用一根长树枝扒拉着那个静止的口袋,在封口的位置戳了好几下,将它打开。
谢家豪连着退了几步,也是一脸嫌弃。
只见老墨从袋子里扒拉出一块带着皮肉的翅膀,乍一看像是半生的烤鸡翅。众人没看明白,老墨继续用那树枝戳了几下,把翅膀翻了个面。
“外头有不少尸体,大多数是动物的。”老墨言简意赅。
“但是这个牙印看着像人的。”他用树枝尖端指着那翅膀上头连着皮肉的位置。
众人顺着看过去。血丝和生肉特有的筋络被拉扯过,但上头细密的牙印仍旧十分醒目。被他这么一说,就很容易看出,那两排牙印的确很像人类的口腔。那翅膀已经腐败了,散发着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气味,配合着牙印,看起来格外恶心。
夏天倒是不嫌弃,她弯下腰,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又拿着电脑转过面用前置摄像头给它拍了张照片。
电脑摄像头像素不低,关燕也凑上来。夏天两指放大那张图,又在一旁的窗口调出了一张不怎么精细的人体解剖图,她调整了比例尺,对着牙印的弧度比划了半天,又将那人体解剖图的口腔部分放大,将电脑屏幕转给关燕看。
关燕眼神复杂,冲着她点点头,又回到人群,重新靠近那个翅膀。
屋里光线比外头更均匀,这个不知是鸡翅还是什么的翅膀上的牙印也十分清晰,给众人充足的条件去仔细分析。
关燕捂着口鼻把屏住呼吸,重新观察起来。
谢家豪瞧着关燕的背影,总觉得这些人的猜想太离奇,不死心地嘀咕,“会不会是猴子的牙印啊?”
“不是猴子。”李一鸣开口,“我知道猴子的牙印长什么样。”
这话放在平时是要被炸天小队笑话的。早些年,李一鸣三不五时就会在吃饭的时候把精神兽放出来,他吃一口,给猴子看一眼。那猴儿急得直抢,气得哇哇乱叫,最后上嘴咬他,美其名曰训练精神兽拒食、训练精神兽忍耐,并且锻炼自己对精神兽的掌控力。也不知道这说法靠不靠谱,但反正他没少被咬。
只是这时候炸天小队的人都笑不出来,正是因为他们知道李一鸣说的是实话,就更笑不出来了。
“没有尖牙。”关燕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口腔两侧,门牙边第三颗牙的位置,“就是这颗牙。确切来说是有尖牙,但是尖牙退化了。”
“牙齿分为三种,切牙,也就是门牙,用来切断食物。”
“磨牙,也就是大牙,用来磨碎食物。”
“再一个就是,犬牙,也就是尖牙,一般用于穿刺和撕扯猎物。野生动物的尖牙长而尖锐,人类的尖牙已经退化了,和门牙看着差不多。”
那个腐烂的翅膀上的牙印,确实十分整齐,能看出猎食者试图用牙齿撕开这个翅膀,但大约是因为生肉本身具有弹性,只是扯裂了一点。尖牙所对应的咬痕只是比门牙处稍窄,却并没有更深的穿刺伤,后面一颗磨牙的牙印清晰可见。
“而且——”关燕伸手靠近那个牙印,比了个大概的宽度,又保持着手指的姿势,比划向自己的脸,“这个牙印明显小于成年人。”
那牙印并不大,比成人的口腔更小,牙齿也更细。
她说完话,抬起头,望向乌鸦的孩子站着的方向。
是孩子的牙印。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
只剩下诡异的惊悚在沉默中沿着每个人的脊背蔓延。
人们再次抬起头,看向乌鸦和她的孩子,那神情冷漠而戒备,像是看向两具逼近的丧尸。
被捆着双手的流离者也按耐不住了,在地上剧烈地挣扎起来,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为丧尸捕猎的羔羊。朝城众人的神色都严肃起来,大多数人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对母子,谢家豪戒备地靠近大门,不知是房间里的诡异令他想要逃走,还是外界的土壤使他安心。游子龙站却往前半步,挡在沈让身前,神情尤其可怖,流转的异能在他血管中微微亮起,整个人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漫长的沉默中,无声的弦越拉越紧。
乌鸦注视着地面,而孩子浑然不知身处怎样的境况,天真地注视着母亲。
“是他吃的。”乌鸦忽然开口。
“你们应该能看出来,他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样。”乌鸦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响彻,伴随着外界闪电和雷声,却与先前的哭泣全然不同,沙哑、破碎,又无比沉稳。
“他没怎么接触过其他人类,和动物一起长大。我不在的时候,他不穿衣服、会吃生肉、学猴子尖叫、四肢行走,我教过、骂过、打过。”
“你们——你们不能凭这个就说他是丧尸。”她闭了闭眼,浑身发抖地叹了口气。
乌鸦忽然蹲下身,不管不顾地把孩子揽到怀里,开始给孩子脱衣服。那孩子木头一样,任由母亲把自己在寒冷的天气中扒得赤条条的,没说冷,也没反抗。他身上有些难闻的气味,大概是没有条件好好洗澡所致,其他部位皮肤完整,唯独手臂上贴着一个巴掌大的纱布。
“那是什么?”谢家豪离得最远,却十分眼见,出言指出来。
乌鸦蹲在地上,仰起脸,越过人群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是憎恨,凶狠,却独独没有慌乱。
没等她回答,那孩子却自己捂了一下手臂。
众人齐齐后仰。
只见那孩子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随后用细小的手指,指向了一个大家都没想过的方向。
沈让。
众人于是跟着看过去。
沈让的左脚从轮椅踏板中坠出去,裤管不知什么时候被踏板挂开了,歪歪斜斜的露出一点点脚踝的袜子。沈让也低下头看,直瞧见自己的脚十分不体面地摆着,脚尖虚点着地面,脚踝歪向外侧。他向来强势,哪怕是医生护士都不会这么直白地看着他残疾的腿脚,而如今一瞬间二十几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看过来,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而那只脚却兴奋地蹬了一下。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压紧了口鼻所有的缝隙,才没将昨晚吃下去的饭反出来。
可这一踢,他的裤脚被脚踏板边缘挂住,掀得更高了。袜子的上缘露出来,露出一截半透明的伤口敷料边缘。再看袜子里,能看出明显的鼓出了一个方形的轮廓,是厚实的医用伤口贴。他的双腿上有很多这样的伤口敷料,上身也有,甚至骶骨也贴了。这东西能促进皮肤愈合,对伤口、压疮都管用。
先前他的腿垂着,成年人个子高,从站立的角度看不到这些,可刚刚从屋里出来的孩子看到了。
孩子指着它,说,“痛痛飞。”
人们静止了。
“痛痛飞!”
稚嫩的声音在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只是一个伤口,沈让身上也有伤口,不能说明什么。乌鸦把孩子伸直的手臂按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他的衣服重新穿上。她抖得很厉害,却忙乱地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好孩子,不痛。痛痛飞。”
像每一位爱孩子的母亲。
像每一个不谙世事的无辜稚子。
沈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