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合作

开车是轮换的，游子龙虽说承担了照顾沈让的任务，但也只是少轮几回，终究逃不过。他心下不安，把沈让也带到前车厢，放在副驾驶上，将轮椅的防压疮坐垫拿来垫着，反复调整安全带，才最终勉勉强强满意。

“要不要吃点药？”游子龙问他。

沈让摇摇头。他很少拒绝止疼药，游子龙眉心跳了一下，也不知该不该高兴。

阿片类止痛药毕竟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会使人迟钝、麻木，丧失一部分判断力，至少不如平时敏锐。如今前路未知，如非必要，他不敢冒这个险。

“这是我受伤以后第一次出任务。”

他沉默了许久，扭头对着窗外，突然开口。这句话听来像是不相关，可仔细做想，大约一半是辩白——我尚且不适应，并不是故意这样麻烦的；一半的不安——我往后还能出任务吗？

说完，沈让又沉默下来，抿了抿嘴，把身体后仰，紧贴在椅背上，尽可能地放松，也尽可能地不要成为拖累。流离者的目光虽然冒犯，却也并无什么不对，这样的一支队伍，如果当真遇到逃命的情况，他的状况基本就等同于死亡，甚至害死其他人。

游子龙目视前方，抽空扭头看他一眼，却没看见料想中的情绪。沈让只是看着窗外，路边荒芜的植被不时被寒风吹动，碎裂的落叶和沙砾翻卷在风中。

“你之前问我怕不怕。”游子龙起了个头。沈让转过头来，他余光瞧见，继续说，“我怕得很！”

他嘿嘿笑了两声，“不怕死的兵打不赢仗。”

沈让微微皱眉，表露出疑惑。这会儿前后车厢的挡板关着，汽车轰鸣声大，没有旁人，他也就放开了，自顾自接着说。

“越不怕死的人，死的越快，只有怕死的人才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懂得防守、也懂得进攻，更重要的是要懂得把握时机，这样才能活下来。”

游子龙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手摸了跟烟叼在嘴上，指尖搓了个小火苗点着，才说，“不过么，你要我战斗到死，也不是不行……硬要说，也没那么怕吧……不过就是想着这世上还有好多好吃的，我都还没吃过呢。”

“以前我们在一个废弃图书馆扎营，我看到过一本书，是好多年前的菜谱，有些我听都没听过，名字也怪……片儿川，你听过吗？”

沈让遇到过不少人，有贪图享乐的，也有过铁血无情的，却很少有游子龙这样简单的。对人好，对自己也好，也怕死，也没那么怕，就是想要简简单单高高兴兴活着，真好。沈让笑笑，听他不着边际地闲侃，顺手从前头抽屉里拿出来一瓶水，双手捧着，用牙齿拧开盖子，他胳膊不太有劲，好在一次性塑料瓶不重，又灌得满，他不需要抬很高，好歹是喝了两口。

他喝不成保温杯的水，游子龙找流离者换了一瓶塑料瓶的矿泉水，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这矿泉水瓶子破破烂烂的，写的是北舟城产的，生产日期是六年前，也不知道是这帮流离者上哪儿搜刮的资源，水质更是只有天知道。

但沈让能用它喝上水。

游子龙瞥了一眼，美滋滋的。

“我都还没吃过片儿川呢，感觉应该不难做……可惜我不太会做饭，不然我就自己做了吃吃。还有东坡肉，哇，东坡肉和红烧肉到底有区别没区别啊？东坡肉到底啥味道，好想吃吃看！”游子龙偷偷看沈让，越看越觉得自己简直是天才，“你用的留置尿管，多喝点水，小心感染。”

沈让“嗯”了一声，他又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

“还有狮子头！正儿八经的狮子头到底什么味道啊？”他把水递回去，又开始继续念叨，一半像是自言自语，一半又像是在跟沈让说话，那叫一个没完没了碎碎念，半天不带停的。只听“咕噜”一声，某些小火龙伸手摸了摸肚皮，叹了口气。

“操，给老子说饿了……”

“你队友真是心慈手软，才没临阵倒戈把你干掉。”沈让哭笑不得。

他对这位的脑回路简直又爱又恨。这位基本就没正经的时候，甚至还不是像谢允那样的表面上故意插科打诨缓解气氛，游子龙其人，不着调起来，一定是发自肺腑真情实感的不着调。

游子龙认真思考：“临阵倒戈向谁，丧尸吗？那明显还是选择我比较好吧……”

车载无线电忽然响起。

“这边应该有丧尸化的动物。”是曾仁的声音。

“警戒。”老墨下达指令。

雨时骤时微，劈里啪啦打在车顶，总是分外嘈杂。听见这句，众人有些不安，连游子龙的话也少了。下午三四点，天色阴沉得堪比暮色四合。众人没有停车的意思，径直往前开，只是路上湿滑坎坷，速度愈发慢了，沈让盯着地图，有时会在车速放慢时开一下窗，小火龙注意到前头有些植物会洒落光点，一闪而过。

气氛有些窒息。

车子颠簸，连着过了几个上上下下的坎，游子龙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往前一冲，猛地停下，只听口中骂“我操！”沈让被这么一晃，双腿歪出去，簌簌抖起来，一抬头，却瞧见个面目狰狞的大猴子倒挂在车前的挡风玻璃上，面色发青，明显已经丧尸化了。

尸与人不同，心肺功能几乎停止，血流紧跟着淤积，皮肤是没有血色的，除了青灰色就是尸斑的紫红色。这猴子浑身毛发已经脱得七七八八，身体腐烂得厉害，肢体完全不协调，与传统常见的那些丧尸瞧着很像。

流离者所言不假，这玩意果真是丧尸。

那丧尸猴对着车内的人发出嘶吼，尖利的爪子——不，是白骨裸露的爪子，拍在车窗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后车的状况也明显不好，丧尸总是成群出现，这回也并不例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丧尸猴结伴而来，前仆后继，好在数量不算很多，只有五六只。

“这些猴子不是不攻击人的吗，怎么突然这么猛！”有人喊。

小火龙一把抄起手边的枪，想开窗去打。沈让拉了他一把，“用火。”

游子龙愣了一下，却很听话地打了个小火苗在指尖。

沈让牙都快咬碎了。

“看见那只往这边走的丧尸没？”沈让抬下巴示意。那是一只行动速度尤其缓慢的丧尸猴，双下肢已经没有什么血肉残留，腐败的筋络行拖着森然白骨，被双上肢带着踉跄爬行。“对准它，烧。”

游子龙没等到沈让的精神辅助，只得一咬牙。

随着“砰”的一声，那猴子原地炸开，血肉飞溅。众所周知，在有限的空间燃烧，会产生爆炸。天知道游子龙那一下子点着了丧尸猴的什么位置。那丧尸猴炸开的肢体还燃着火光，一下子碎开散落在周边。

丧尸不知恐惧，活人却被这一幕吓着，好几声骂此起彼伏地响起。

在有车、有枪的情况下，最怕丧尸贴身。丧尸靠近阻挡视线，队友射击容易误伤，只有迅速调整位置，相互配合，从特定的切角开枪，才能在避免损伤车体和队友的情况下击中丧尸。可目前根本没有路，更没有空间供其他的车调整位置，纵然有土系异能者在场，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造可供通行的道路。

曾仁反应倒是迅速。

“这些丧尸不像之前遇到的，今早那些尚有神智，这一片的丧尸没有。”他皱着眉头，“之前我们从这边经过，并没有这么多丧尸。可能因为今天车上有生肉！”

他按了一把正要起身的胡颜颜，极其顺手地从胡颜颜手中抢过机枪。

“花儿哥!”曾仁举着枪从车窗探出去，利爪擦着耳朵过去，被他一枪托打到一旁，继续喊，“丢一块肉出来！”

他声音不大，流离者那辆皮卡离得更远些。好在那位叫“花儿”的八成也是个哨兵，听到了这句，动作迅速地从车上扔了一块生肉下来。那熊肉只经过了最简单的处理，甚至血都没有处理干净，也因此能吸引丧尸。

果真，血腥气引走了几只丧尸猴，如同饿极的狗闻到了肉骨头。

随即“砰砰”几声枪响，它们的头颅炸开，应声倒地。

沈让与游子龙所在的这辆车开在最前头，距离皮卡更远，丧尸猴没有被吸引去注意力。车顶上传来凌乱尖锐的利爪声，后车厢旁边扒着一只，沈让一侧的窗前，也有丧尸猴露出血盆大口。丧尸结群行动，哪怕这些扒在车上的丧尸一时间进不来，但危险依旧。拖得越久，越有可能引来更多的丧尸。

可队友在侧后方，如果想要开枪，很有可能会击穿玻璃，击中人体。按照现在这个情况能够实现的射击位置，最快速的解法是——打开车门把丧尸推出去，驾驶员和副驾驶同时俯身，二车开枪射击前面两只，后面这只由主驾驶反身射击，则很可能在不损伤车体的情况下击杀两只丧尸。

方案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副驾的人。

游子龙看了一眼被安全带绑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沈让，果断地否决了这个提案。

沈让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枯槁树木。

流离者几人也有些急。

“我来。”游子龙言简意赅，话音刚落，只见他推开车门，几个队友还没来得及阻拦，后车厢附近的那只丧尸就猛地扑上来，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尸体腐坏后特有的粘液和烂掉的血肉混在一起，有点像红黄色逐渐转变为青灰色的脓。游子龙握着手枪，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玩意儿迎面爆头。车顶与沈让一侧的两只丧尸也早在他开门的一瞬间朝着活人的气息涌过来，他这角度却无法射击。

游子龙迅速关门，车顶那只丧尸猴的爪子被他狠狠夹了一下，“喀拉”两声，手指与本体藕断丝连地断在了车里。死亡已久的丧尸皮肤脆弱如纸，肌肉组织也爬满了蛆，血管里更是不同于活人的鲜血，那血液比暗红更深，黏稠得几乎已经形成了血块，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可车门还是没有关上。

却只那一瞬间，沿着断指将滴落的粘稠血液，金红的异能光斑一闪，迅速爬上车门外那丧尸的身体。火光轰然爆发，连带着另一只丧尸猴，也在吐息之间被火焰吞噬。

丧尸被点燃之后，滚落在地。

根据沈让教学时提供的资料，将尸体焚化为骨灰，并非常人想象的煮沸一壶水需要的100摄氏度。想要把尸体烧成灰，有几个阶段，焚化脂肪需要200到400摄氏度，焚化人体肌肉需要达到600摄氏度，而把骨骼烧成灰烬，则需要800-900摄氏度。

众人惊魂未定，游子龙盯着那两团燃烧的火焰，一双黑亮的眼睛里映着火光。

几只彻底不会动了的丧尸残骸，在昏暗的天空下、瓢泼的大雨中、满地狼藉里，跳跃着，寂静地燃烧。

火光越来越亮，残骸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化为灰烬。

不仅是流离者，连朝城的人也看得傻眼。

“卧槽，真牛逼。”曾仁率先打破了沉默，“火系异能者啊？难怪你们敢在外面这么浪！”

他竖了个大拇指，缓缓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恍惚地把手里的枪摸了几遍，如梦初醒地递还给胡颜颜，“哎呀，抱歉，你的枪，拿得太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