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休整

车尾厢门打开，车厢地面就是个矮平台。胡颜颜把准备一会儿下锅的罐头开了盖，整齐地摆在一起，装有饮用水的巨大水壶也放在一旁，腾出空的人纷纷过来喝水。讲究点的拿个小号行军锅倒出来喝，不讲究的直接拎起来对着嘴往嗓子里灌。

唐峥看了沈让一眼，待众人喝得差不多，把那开着盖的水壶拎上，朝着沈让走过来。

沈让绑着腰托，上身坐姿笔直，下身在轮椅中，虽说脚没能踩上踏板，但乍地看上去也没什么大问题。他双手手心向上撑在大腿上，上半身吃力地后仰，试图缓解后背的不适，感受到眼前阴影逼近，才睁开眼，就见唐峥把那水壶一递。

唐峥刻意把动作做得大剌剌的，试图掩盖其中掩藏的不自然。

沈让愣了一下，喉头一滚，却没说出谢谢。

这是他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下属，能想起来他如今不便，照顾他一二，可遭此巨变，两人一下子都转换不过来。

他怕唐峥留意到地上的水渍，仓皇地抬手去接那水壶，却没想到水壶重得要命，本就不怎么使得上劲儿的双手根本没能拿稳，那水壶直直地砸下来，他匆忙去救，可哪救得及，笨拙地胳膊一扫，好险把水壶打到地上去。

唐峥弯腰一捞，这才没让水壶落地。

沈让从腰间湿到大腿，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抬起左手试探地摸了摸。他左手虽比右手情况好，但也没什么力气，肌张力略高，像捏了个观世音菩萨的兰花指，手腕小臂也都没劲儿，在腿上蹭了几下，模糊地感觉到应该不是烫水，松了口气。

“抱歉。”他率先开口。

“到了有水源的地方，我用异能处理一些。”

两人的动静引来几道目光，沈让忙说，“你不用管我，过去吧。”唐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却到底拎着少了一多半的水壶回到车子那边了。

游子龙举着油管，正给准备车子加油。唐峥叫了他一声，他看过来，旁边所有人也都一起看过来，唐峥只好又闭上嘴。

“等一下。”游子龙忽然来了一句。

他皱起眉头，做了个嗅闻的动作，像一只在地上寻找气味的狗子。左右转了一圈儿，游子龙眉头之间仍然露着困惑，明显有点找不到目标。

“咋了？”李一鸣跟着他嗅了嗅，没明白他在找什么。

“有股味儿。”游子龙舔了舔嘴唇，没琢磨出怎么形容。老墨“啊？”了一声，茫然地扭头跟着他嗅了嗅，最后目光落在手边的柴油桶上，“就柴油味儿啊，没别的。”

旁边的人闻言也走上来闻，却也都得出了和老墨一样的结论。

“生物柴油和工业柴油味道可能不太一样，没事儿，都能跑。”胡颜颜贴心地解释。

唯独小大格外了解自家兄弟，知道游子龙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凑上去，“什么味儿？”

游子龙不怎么自信地揉了揉鼻子。

“就感觉有一股‘死人’味儿，不过也不是很确定，‘死人’比这味道大多了。”他喃喃。哨兵嗅觉敏锐，不可不信，但他偏是个半吊子哨兵，何况周围如果有丧尸，味道应该比现在大得多，普通人也应该有所察觉。

小大眉头一皱，把油枪嘴接过来，又将油桶盖扣上了，站起身对游子龙说，“你再闻闻。”

少了柴油味的干扰，游子龙试探着又嗅了嗅。

“真有，腐臭味。”游子龙这一回十分笃定。

腐臭味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那是死亡、或者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丧尸。丧尸潮已经过去小半年了，这个补给点也早已做过清剿，按理说，那时候的丧尸死亡到现在应该只剩白骨，不再有什么气味，因而他此时嗅到的腐臭味，如果不是死去的动物，那就只能表明有活动的丧尸。

他几句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铁丝网围住一方天地忽然就陷入寂静，只剩呼啸的风声，光秃秃的树干不时撞击在一起，围墙上不知何时站上了更多的通体漆黑的乌鸦，忽然张开尖利的喙，发出破音般的嚎叫。一只啼鸣，四周应和，林间也有无数鸟类扑扇着翅膀传来回应。

那声音一声叠过一声，凄厉而嘶哑。

“周围没有丧尸。”

一个声音打破着诡异的气氛。

“周围五百米内没有丧尸活动的迹象，补给站里也没有。”沈让重复了一遍，他说话没声音不高，轻飘飘的，语速也慢，中间还会停下来换气，却格外令人信服。“我用异能探测过了，这边植物的毒素确实比应有的预测范围高，但远不及有活跃丧尸活动的地段。”

“周围乌鸦这么多，我推测是腐烂的动物尸体。”

“加快速度，休整完毕尽快上路。”

在这个营养补充剂盛行的年代，野战口粮仍占据了极高的地位。二者各有优劣，营养膏轻便快捷，能够能够提供人体所需的能量、电解质和微量元素，而再好的野战食品也很难达到这个效果。但传统的饮食方式能够促进人体的各个系统参与自我调节，增强免疫力、改善心情，长期食用营养膏的人一旦流落野外，身体很难适应驳杂粗糙的食物，更难以抵御成百上千种毒素。

最重要的还是价格问题。

要提取出无污染的成分，进行浓缩和加工，单从食材消耗来看，一支上品营养膏的制作成本就已经十分高昂，加之整个加工流程都不能混入杂质，技术上也有相当高的要求。哪怕朝城能够种植干净的新鲜蔬果，也很少生产这种战略物资。

热腾腾的锅把寒风都染上了食物的温度。

在外执勤不比城里，锅里的荤菜是罐装的切块午餐肉，素菜是西红柿罐头和榨菜，配上袋装的杂粮面，加点玉米罐头里的玉米粒，就算是一顿相当丰富的午餐了。

众人围炉而坐，只沈让一人端坐在轮椅上，显得突兀。营火旁边放了个狙击枪架，上头却不是枪而是一件湿了的衣裳。

是沈让的。

沈让肩上披着游子龙的夹克外套，身体斜倚在一侧，眉头略微皱了那么一点，看着就像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城主少爷不习惯这样的风餐露宿，只是出于礼貌参与一下大家的用餐。

他双手放在腿上，右手扶着带行军碗的把手，左手握着筷子——当真只是握着，松松地抓住横在手心，没有半点要举起来用的意思。旁人往碗里添了几回，他仍一动不动地端着。冬日寒冷，风很快吹凉了碗里那一筷子面。

游子龙胡乱塞完两碗面，站起身凑在他耳边问，“是没胃口还是怎么了？”

沈让避而不答，“我吃营养膏就行。”他垂眼看了看碗里的食物，像是终于意识到了浪费不妥，才补了一句，“这些交给你了。”

谢家豪看过来一眼，又低头把碗里的东西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佯作未闻地继续吃自己的。

“只吃营养膏怎么行？”游子龙眉头一竖，“多少吃点儿！”

沈让偏过头，那意思，拒绝。

沈让确实挑食，游子龙是知道的，却没想到出门在外也这样。他一时间没摸清沈让这是什么路数，沉默了几秒，还是选择了尊重沈让的意思。

游泡芙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摇着尾巴求来了一块沈让不要的午餐肉。

山间天气多变，天色阴沉沉的，寒风冷冽，补给站的人类显得格外渺小，细碎的动静传不出太远，只有凄厉的鸟叫声响彻云霄。

休整半小时，车队再度出发。

车辆换了司机，头车换成了老墨那辆。游子龙这边是小大开车，游子龙副驾。游子龙一万个不放心沈让，但驾驶安全不容忽视，他闹着要关燕过来陪沈让，被深渊一尾巴抽闭嘴了，最后不得不服从安排。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亲自把沈让安顿好再去前面。沈让说吹了风头疼，只找他要止疼药，游子龙借故“要挟”，让他吃东西，两人拉扯了好一会儿才谈妥，沈让勉为其难地吃了一条营养膏。

游子龙一步三回头地坐进了前车厢。

车厢里有淡淡的尿味。

沈让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大腿一片还是被水泼湿的痕迹，在游子龙的坚持下，又垫了一层纸尿裤把皮肤和打湿的衣服隔开，倒是有效，却看上去十分怪异。裤脚的尿渍被营火烘得半干，散发着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气味。

唐峥一进车厢就闭眼休息，尽可能避免与沈让有目光接触。

深入林区之后，已经没有路了，引擎的轰鸣声和轮胎压过路面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外界的动静，却依旧不时能听到野兽的低吼，混杂在风里，听不太出距离。

正常的植物越来越少，曾经参天的树木枯死，却爬满了寄生在树身的变异藤蔓，还有些连藤蔓都没有的，只剩下焦黑的粗大枝干倒伏在一旁，扭曲怪诞。地上杂草和灌木倒是多，枯黄残败，叶片大多带着锋利的齿，还有些叶片从果实上长出来。

“那是什么？”游子龙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