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和好
小喇叭突然消了音,沈让简直稀罕极了。
小火龙百无聊赖,他躺回自己病床上,却盯着沈让看,却不大愿意被沈让发现。沈让间或在通讯器上忙一阵,却时不时打量他,两人十次又八次都被对方抓住,最后终于“默契”地对视上。
游子龙鼓着腮帮子瞪沈让,沈让满脸无奈。
正巧严冬进来收过餐盘,拿来了沈让的高营养代餐奶昔。游子龙接过这个艰巨的任务,屁颠颠地把小桌子推来,将杯子往沈让面前一推。沈让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脸上竟有几分舒展的笑容,“再看一条消息。”
游子龙看着沈让的表情,又是好奇又是心里头不是滋味,却还坚守着自己“不说话”的纲领,在一旁左扭扭右看看,比比划划,抓耳挠腮。满脸都是浮夸的表情和乱飞的五官,鼓着腮帮子敲了敲小桌板,活脱了像一只试图吸引主人注意力的狗子。
沈让看过来,游子龙指了指手心,做了个放下的动作,那意思是要沈让放下通讯器。
“就一条。”沈让从通讯器上抬起眼,脸上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和他打商量,“最后一条。”
游子龙瞪他。
沈让毕竟理亏,放下了通讯器。
小火龙按耐不住好奇,指指沈让的通讯器,又指指沈让,最后用手指凌空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看不懂。”沈让一本正经地摇头。
这看不懂就有鬼了。
坏心眼的城主故意把通讯器扣过来,放在自己腿上,两手压着,不给游子龙偷看的机会。游子龙两只攥成拳头在身前一阵乱挥,手舞足蹈,沈让做出个无辜的表情,一脸人畜无害地望着他。
游子龙鼻子都快冒烟了。
沈让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他也不想真把人惹急眼,见好就收,拍了拍自己的床边,那架势基本就是召唤狗子。
游子龙受宠若惊,随后想起来自己在等一句道歉,傲娇地把脑袋一仰,用眼尾偷看沈让。沈让将床头立起来了一些,几乎坐直了。他被枕头顶着,核心又没有力量,只能艰难地用左边手臂支撑着平衡,腾出右手,再次拍了拍,“过来。”
他不会动,游子龙如果不听,他也没什么办法。
小火龙满脸不情愿,却还是迈着小碎步一步一磨蹭地走过来了。
他拽了一下游子龙的袖子。
他右手状态一直不好,手臂很多角度使不上劲,基本抬不过肩,拽一下袖子的动作也做得无比吃力。大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左臂,身子歪着,枕头挤下去一个,半灵不灵的手蜷缩着,拽的那一下比轻微的触碰用力不了多少。游子龙低头看,他仰着脸,吃力地露出个笑容。
小火龙瞬间丢盔卸甲。
他露出个哭唧唧的表情,弯下腰,双手扶在沈让不盈一握的双肩,把人靠回床头。自己却没坐,好大一只跪坐到床边。他个子高,床的高度也就到他腰的位置,他伏下身子,趴在了沈让腿边。
沈让一下下摸着他的脑袋,叹了口气。
“游子龙。”沈让叫他。他直起上身仰起脸,就见到沈让忽然倾身下来,不抓不扶,只有不堪大用的右手微微撑了一下,比失控栽倒好不了多少。他慌忙想抬手扶,却在鼻梁和眼皮只间收到一个吻。
明显是沈让失去平衡,没有对准。
“你别气了。”沈让歪倒在他身上,说话声音很低。游子龙人懵着,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沈让说完,左手在右侧撑了一下,右臂已经滑出床面,蹭着试图收回来,想把自己撑起来坐好。他是面子薄的人,一辈子不会示弱,此时一句道歉,已经足够无所适从。
游子龙忽然揽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沈让身体没有力气,软绵绵地向下坠,姿势扭曲,双腿因为姿势变化微微抖动,整个人又瘦得硌手,怀抱里一点也不暖和,还混着一股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膀胱被挤压失禁,他连连打了几个摆子。
这个拥抱实在谈不上美好。
沈让低头埋在游子龙颈窝里,身体在痉挛和失禁的双重作用下微微颤抖,却终于没有把人推开。游子龙比较没出息,一下下抽泣着。他这些日子奔波劳顿,晚上睡不好,为了外城区的比赛,劈过柴砍过树、吃过活蚯蚓和生牛脑、摔过摩托、在异能考核里差点被大石头砸死活埋,还险些把自己变成燃料烧成灰。他担心沈让,半夜三点睡不着在网上搜“消化道出血”,一会儿看到说节制饮食就行,稍稍松一口气,一会儿又看到有人说家里人哇哇吐血,血飙了一墙,当场人就没了,他又吓得够呛,每次看到沈让闭着眼他都忍不住要探探鼻息。他可以勉强控制自己不去招惹沈让,也可以生气说自己不要喜欢沈让了,却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沈让。他不知道沈让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沈让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赌了这么多天的气一下子泄了,满心满腹都是委屈,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张口含混不清的口齿却只发出“呜呜呜”的动静,口水在牙齿和舌头上牵了丝。他只好闭嘴,吸了吸大鼻涕。沈让吃不消姿势上这样来回的折腾,腿在被子里轻轻踢蹬扑腾,上身手臂僵硬,手腕都在抖,轻微萎缩干瘪的手掌抖得快要出现残影,几根手指扭曲反张,几根手指软绵绵迟滞地被带动着抖动,一下下缩向掌心。
游子龙满脸挂着鼻涕眼泪,顶着通红的鼻尖和一双兔子眼,把沈让安置回了床上躺好。沈让倒抽一口气,颤抖着去摸被子里头。游子龙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越俎代庖,一边吸溜着鼻涕,一边用自己的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带着那只手摸了摸纸尿裤,又落在膀胱底的位置。
沈让的通讯器从被子上滑走,掉到地上。屏幕里赫然是游子龙在外城区参加比赛的视频,不知道哪位这么有胆子,给他发了一长串消息,图片、视频、新闻链接,应有尽有,也不是游子龙的特写报道,但或多或少都有他从犄角旮旯里露出一个高出一截的脑袋的画面。
纸尿裤涌上一小股湿热,小腹仍旧是鼓的。沈让牙酸得难受,轻轻推开游子龙带着他打圈按摩的手,大口大口地喘息。游子龙问他,“不尿了?”他扭头看游子龙,没顾得上自己舒不舒服,喘匀了一口气,就问,“不生气了?”
“还气。”
“你还没道歉呢。”小火龙瓮声瓮气,眼泪婆娑地说。
按道理讲,沈让一直没觉得自己敦促游子龙好好考核有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顶天了是态度太凶,有些心急。非要说“错”,也就是时机错误,他不该在游子龙满心欢喜等着他夸奖的时候发火。可他想起来一句话,说什么“道歉不是因为做错了,而是你认为这段关系比自己的面子重要”,当年看到这句话时他不屑一顾,心说这不是废话,没想到轮到自己做起来,还挺难。
“对不起。”沈让干巴巴。
小火龙擤了个鼻涕,哼哼两声,表示不够。
沈让绞尽脑汁,“我混蛋。”
小火龙把大鼻涕卫生纸扔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反思!”
沈让再三反思、冥思苦想,说出什么“不该凶你”什么“不该逼你”的道歉话,游子龙虽然在点头,却始终不太满意。沈让实在没招了,想不明白游子龙到底要听什么,只好闭上嘴。
“你喜欢小火龙吗?”游子龙委屈巴拉。
他一点没觉得自己的发言和自己一米九三的形象有什么不符合的地方。沈让被他水汪汪的狗狗眼看得不得不缴械投降,抿着嘴点点头。游子龙还那么看着,甚至带了那么一点泫然欲泣,沈让看着好笑又心疼,好半天憋出一句,“喜欢。”
游子龙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点点头,又吸了一下鼻涕。没完全吸回去,沈让哭笑不得地给他递了张纸巾。他接过擦了擦,一边说:
“你骂我的时候,我觉得你不仅不喜欢我,还很讨厌我。”
沈让愣了好久。
好像有什么突然松动了一下。
他说不清那种感受,却觉得很多东西都有了解释。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没有爱和被爱的能力,相爱之人互相伤害,以“为你好”作为借口和源头,却以一种憎恨的方式表达出来。
“你不喜欢那张双人床吗?”游子龙又问他。
沈让摇头。
他不知如何解释自己那一刻的无措,他只是摇头。
“你如果不喜欢,告诉小火龙。小火龙虽然会很伤心,但也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游子龙自称“小火龙”可给人的感觉却并不是“撒娇”,更像是很有耐心地和“沈让小朋友”在讲道理。沈让怕他误会,连忙说,“没有。”
“没有不喜欢。”
“我就是……”沈让艰涩地措辞,试图解释自己的想法,“有点担心。”
“我怕你和我在一起……”他并不习惯这样的剖白心迹,喉头动了动,才缓慢地、一点点地往下说,“我担心……你和我在一起,会很辛苦。”
他自己也觉得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分明是被他气跑的游子龙更辛苦一点,遂加了几句解释,“我性格并不好,脾气坏,控制欲强。还是个残……”游子龙一把捂住他的嘴,挺顺手地揪了一把他的脸。
沈让被他没大没小揪懵了,眨巴眨巴眼睛。
“你会担心东边山上的老牛被做成牛肉很辛苦吗?”游子龙问。
沈让:?
“你要是担心,那代表你是个好人。”游子龙也觉得自己的比喻不太恰当,自己圆回来了。“你担心我受委屈,担心我辛苦,请我吃饭,都是因为你喜欢我。”
这句沈让赞同,他点点头。
“我喜欢你,所以我想跟你在一起,想让你高高兴兴舒舒服服的。”游子龙胸无大志,自己的追求就是高兴舒服,所以也希望喜欢的人能高兴舒服。这愿望太简单太纯粹,以至于沈让一时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你如果喜欢我,你也应该希望我高兴。”
“你脾气坏没事儿,小火龙脾气好。”他用指腹蹭了蹭沈让被自己揪红的脸颊,觉得手感挺不错的,却不好意思再揪。他认真地看着沈让,“你腿不好也没事,我力气大。”
“你当城主辛苦,我虽然笨,但我也愿意多学一点,能让你轻松一点。”
“小火龙是不是很乖?”游子龙讨宠。
沈让心都快化了,哪儿说得出一个“不”字,他点点头。游子龙把他的手拿到自己头顶,沈让很上道地摸了摸他的大脑袋。游子龙被摸得舒服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哎~~~”心满意足,浑身放松下来。
“所以你也要好好对小火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