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示好
沈让的脸色可谓十分精彩。
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被游子龙会这么怼，可偏偏这话出自他自己的口，以至于连反击都欠点儿底气。他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几分担忧、几分尴尬、几分恼羞成怒，和许多说不大清楚的克制。
哪儿有这样的，沈让愤愤地想。
这两件事怎么能对等？他是个残废，吃喝拉撒自理都成问题，他自己都嫌麻烦，而往后只会越来越差，他不想让游子龙对自己生出太多期待，以免往后平添失望。可游子龙哪里麻烦？天地良心，他什么时候嫌过游子龙麻烦？他恨不得有自己能为游子龙再多做点什么。
游子龙见他没反应，收拾完东西，推门就要走。
“游子龙！”
沈让从床上猛地撑起来，又重重地跌回去。他最近贫血头晕吃不下饭，体位性低血压一直没见好，一时间眼前发暗，脑子里只有脉搏“突突”地跳，他喘了几口气，也不知这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只对着天旋地转的白色天花板无声地嚅动了几下嘴唇，还是难受得闭上了眼。
这人还没恢复，这么急着走做什么？
邵云征的精神攻击连他有时都招架不住，游子龙一个连精神兽都没有的笨蛋，怎么可能不受伤？精神攻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饶是他尽心地温养梳理过，但也还远没有恢复，更何况，如果有暗伤怎么办？邵云征下黑手怎么办？而且异能耗竭也少不了要休养十天半个月的，游子龙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虽说人在朝城，不会有什么危险，不在医疗部也一样能休养，可——
脑子里的嗡鸣声渐渐平息，沈让模模糊糊睁开眼，就瞧见床边站着个人，弯腰探过来一张大脸。
“干嘛？”游子龙满脸不高兴。
沈让没想到这人居然回来了，有几分受宠若惊，愣了愣。
“没事我走了。”游子龙说。
“过来，我给你复盘今天的比赛。”沈让终于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游子龙算是他麾下的兵，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这个理由实在是合情合理。
游子龙脚下没动。
沈让观察了他片刻，清了清嗓子，竟然真的开始分析比赛。
“你今天和谢家豪那一场，打得有些莽撞了。他异能控制得很好，一直把控着输出节奏，而你用的方式都是大量消耗异能的，完全被他带着跑。按照异能等级来看，你的异能总量要比他高得多，今天会被他逼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没动脑子。”
……
“异能失控是非常危险的事，伤到自己、伤到队友，伤到无辜的人，都有可能。今天邵云征下手是狠了一点，但如果你伤到观众，事情根本没法收场，你也别怪他。”“活在这个年代，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好自己。战斗能力就是一切！”沈让还在没话找话，“你现在状态这么差，留下点后遗症怎么办？那可是精神攻击，你连精神兽都没有……”
游子龙越听越来气。
说实在的，沈让也就比他大七岁。他游子龙和七八十的老头都能称兄道弟，怎么到了沈让这里，总被当作小孩儿一样教训？这不就是对待下属或者徒弟的感情态度吗？谁留下来是为了听他复盘今天的比赛啊？谁在乎啊？！
游子龙愈发委屈起来。
“我头疼，不想听这个。”游子龙冷冰冰地开口。他背对长官，目不斜视，军姿挺拔。
沈让的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小课堂戛然而止。
空气陷入沉默。
“……你如果想留我，能说句正常的哄人的软和话吗？”游子龙终于忍无可忍，向毫无情商的城主大人提出了解题方案。
沈让被这个要求噎住了。
城主大人哽了半天，用尽了所有脑细胞，也没在知识体系里找到一句哄人的话。除了大人哄孩子用的那些“乖！”“不哭”“给你买糖吃”他发觉自己贫瘠的人生中并没有“哄人”的这个经验。于是他在脑海中迅速复习了一下从前游子龙惹急了他对他说过的那些没羞没臊的话，面皮子一抖，更是说不出口。
沈让的动了动喉结。
城主聪明的脑子飞速运转，终于从上述“哄孩子”用语中以此类推得到了一个可行方案。
“晚上想吃什么？”沈让提出。
说完，生怕这句吸引力不够，沈让索性采用了小火龙之前骗他胃口的招数，“红烧肉？”
小火龙差点气笑了。
他等的是一句解释，一句道歉，而不是报菜名！
可他的肚皮很不争气地“咕”了一声，“咕”得惊天动地、山路十八弯，“咕”出了当年徐老三的屁的风采！
沈让憋了一下笑，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了许多，又被他刻意下压，憋得很是辛苦。
“回锅肉？水煮鱼？黑椒牛柳？小炒肉？鱼香茄子？宫保鸡丁？烧鸭？炒南瓜？”沈让见自己的计划有效，趁热打铁。游子龙一直不点头，他换了个大方向，“麻辣烫？火锅？或者吃简单点——白菜猪肉饺子，生煎包？牛肉面？烤红薯？”
城主大人一边一本正经地报菜名，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哨兵的反应，目光像是黏在了游子龙的脸上。他神情中无端透露出几分得逞的窃喜，虽然表面上严肃认真，可眼尾的弧度却微微上翘，像一只偷吃了食材正舔爪子的猫。
沈让自己不知道，可这些表情却被游子龙尽收眼底。
游子龙努力绷着脸。
他游子龙是那么好哄的人吗？给点吃就灿烂？不可能！
沈让不断加码，试图投其所好，不断往外一个一个地蹦菜名。城主大人觉得自己即将黔驴技穷，他把自己能想起来，游子龙可能喜欢的东西都报了一遍。
游子龙内心受用得不得了——虽说沈让示好的水平拙劣了一点，技巧生硬了一点，角度刁钻了一点，但至少沈让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某些小火龙完全没有意识到分明问题的关键是自己什么都喜欢吃！
“我再点一份菲力牛排，配土豆泥和大白米饭……？还有酥皮鸡茸蘑菇汤……”
“蘑菇汤不要。”游子龙迅速接口，他原本听了个火锅，稍微有点动摇，还没来得及坚定自己的决心，就听到了大白米饭，牛排，蘑菇汤。游子龙心说这都什么菜式，东西南北混着吃？什么汤能有大白米饭好吃？
沈让赶忙应声，“好，好。”
游子龙偷偷用拿余光瞥了他一眼，瞧见沈让脸上的前所未有的紧张，夹杂着几分尴尬，几分无奈，几分担忧，以及一些……纵容。于是他的心情稍微好转了那么一点点，他适时地放下架子，露出个尚可的表情，点了点尊贵的大脑袋。
“什么？烤红薯？”沈让不太确定游子龙的意思。
“红烧肉！”游甲方选择了第一个版本。
城主脸色一黑。
游子龙稍稍动了动眉头。沈让自知是自己理亏在先，当即好声好气地答应下来，“好，红烧肉，让食堂送过来。”
“加两个卤蛋。”游子龙顺竿爬。
“放肉里一起？”沈让了解他的口味。游子龙满意地点点头。
好歹是把人先稳住了。沈让松了口气，拿起通讯器找食堂点餐，又开始琢磨接下来怎么办。他活了二十几年，身份和实力放在那里，从来都是只有他发脾气的份儿，哪有人敢和他置气？就算别人赌气，他也没那个心力去在意。
疏导哨兵的事他常做，哄人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他本以为这两件事差不多，如今才意识到，游子龙是心平气和地在和他生气。他本也知道，这世界谁离了谁都能照常生活，可偏偏又不放心，非要把这楞头小哨兵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怕自己管得太多，就像老卫说的那样，像那些讨人厌的父母，招小火龙嫌弃，却又怕自己给的不够——这才病了几天，游子龙就被横着送进医院。如果他在现场，绝不至于让游子龙伤成这样。
怀着这份愧疚，沈让可谓是难得地收了性子，脾气好的不得了。
游子龙的通讯器没电关机了，现在还在充。他站在沈让床边，管沈让借了通讯器，又以“你得看着，省得怀疑我偷看你的重要信息”为由，调高了床头，扶着沈让坐起来一点，他自己往狭窄的侧边一挤，趴在沈让视线范围内，点开了对话窗。
沈让的通讯器是上次住院那会儿新换的，配置很高，和游子龙那个破破烂烂的二十八手统一发配按键直板机的不一样，纯触摸屏幕，屏幕高清得不得了。可奇怪的是，字体调得很大，每个图标都很大一坨，连键盘都比常人的大不少，乍一看像个老人机。
“怎么这么大字，你眼睛看不清吗？”游子龙皱皱眉头。
沈让瞟了一眼，“没有。”
怕这话没有说服力，他顿了一下，眼神转开，低声补了一句，“手不稳，这么操作方便点。”
游子龙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沈让伤在颈椎，从第五颈椎一直到第一胸椎都伤得挺严重。老卫给出的诊断是C6/C7的位置截瘫，C7以下完全没有功能，而手功能比伤在C6的好些，但又没有达到C7损伤应有的功能水平，很多时候都看他的状态，状态好的时候能用筷子，能打字用键盘，只是误触多些；状态不好的时候，他通讯器都拿不稳。
“你……”游子龙想问很多问题，是不是护工对你不好？怎么这次病得这么重？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骂小火龙，是不是讨厌小火龙？
可他问出一个字，又有点不敢继续问了。他怕沈让不愿意回答，也怕得到不喜欢的答案。
“什么？”沈让看他。
“我为什么在你这儿？”游子龙问。
沈让一愣，显出几分不自在。
“我吃完晚饭就……”游子龙清清嗓子，决定出息一下。
“今晚吃红烧肉，那明早想吃什么？”沈让突然打断他，“烤红薯？豆浆油条？还是馒头鸡蛋？麦片牛奶也行，或者面包果酱。”
小火龙：……
“长官，咱们能不能有点新意？”游子龙诚恳提出，“我不是说食堂的菜单。”
毫无新意的城主闭上了嘴。
游子龙看见沈让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几乎一句“吃啥都行”就要出口。好在他的“出息”这会儿很争气地站住了，他压着心里头乱七八糟的心疼，翻了个身，把通讯器还给沈让，枕着自己的手臂，躺下了。
住院部的床已经是加长款，可他个子高，躺得位置又在枕头往下，腿就伸不直。他蹬了两下堆在床尾的被子和枕头，调整了一下姿势。沈让的脚尖从被子边缘露出来，防血栓袜裹到脚尖，露出泛着青白的脚趾。
沈让自己无知无觉，游子龙不做声地踢了踢被子，把自己的腿伸进被子里去，用热乎乎的肢体贴着沈让冰凉的下肢。
出息不过一分钟，游子龙骂自己。
不过沈让又不知道。他安慰自己。
“考核算谁赢了？”游子龙问。
沈让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
“决赛怎么办？”游子龙又问。
“考核年年都有，你别想这么多。”沈让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答。
游子龙听着他的口气，觉得大事不好，又奇怪他怎么突然转了性，翻了个身侧过来，撑起上身，仰着脸，颇为震惊地盯着沈让，“啥意思？”
沈让闭了下眼，揉了揉眉心。
“是你赢了。”
“因为这次考核的场次本来就很少，大部分人的意思是决赛延后。等你恢复了再打——”沈让慢吞吞地解释，斟酌着措辞。游子龙听不太出他的意思，只知道沈让对异能考核看得挺重。
他以为沈让不愿意延后，眨了眨眼，主动提出，“我觉得我挺好的，明天就能正常打。”
沈让不赞同地抿了抿嘴。他顿了顿，问游子龙，“你很想打这场吗？”
游子龙本人没什么争强好胜的兴趣，可为了那些奖励，为了和沈让赌那一口气，他都坚持到这会儿了，没有放弃的道理。他点点头。
沈让垂下眼。
精神系异能者被关了禁闭，不能参加比赛，因此这次考核的场次很少，大多数人都想看异能考核，自然希望比赛能进行，哪怕延后一点也没有关系。可他又不放心游子龙这个状态去打决赛，异能耗竭的恢复需要不短的时间，更何况邵云征那一下精神攻击，一点都没手下留情。他本意是让游子龙别打了，养上十天半个月的，他也赶在出任务以前帮游子龙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