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第一小队

秋末冬初阴云笼罩，A区东城旧址只剩下焦土和扬尘，连阳光都照不透。建筑人去楼空，四处都是腐烂程度不一的残骸，已经很难简单分辨出原主的动物还是人类，角落满是蛛网和尘埃，老鼠和食腐动物不时自炮火轰炸后的街道跑过，废弃电缆不时发出噼啪之声。

轻型军用越野摇摇晃晃自废墟和残骸上碾过，碾碎之后尸体的分离，烂肉和血乱七八糟糊在一起。那血液比寻常人类粘稠，又比一般丧尸鲜活得多。车子速度越来越慢。

“车没油了！”

驾驶座上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声音还带着青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脸上和手上有几处擦伤，身上黑色的作战服有多处泥泞和破损，显得有些狼狈，可唯独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他抬头瞟了一眼后视镜。

一辆体积更大的黄褐色装甲越野疾驰而来，距离越来越近。轰鸣的引擎声响彻寂静的上空，惊起电线上站成排的鸟，麻雀扇动翅膀，乌鸦扯着嗓子发出凄厉哀嚎。

他一眯眼，眼尾扬起危险的弧度。

“不能这么跑了，老贺，坐稳。”

脚下油门几乎被踩进地板里，燃油即将告罄的轻型越野卷起烟尘，摇摇晃晃地冲进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副驾的形象比他狼狈得有过之而无不及，被称为老贺的那位，下巴已经冒出一圈两三厘米的胡茬，也是微微眯着眼睛，神态倒是毫不慌张。他听到这一句，低下头从座位下面拉出长杆机枪，微微偏头，将枪托往肩头一架，只听“咔啦”一声，子弹上膛。他打开车窗，举着机枪探出头去。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顿时涌进来，混着硝烟的味道，那是被清理丧尸的炸弹轰炸过的世界。轰炸前是丧尸横行的人间炼狱，轰炸后是炮火连天，陈尸遍野。

子弹打在金属的车身上尔后被弹飞出去，发出一声响亮的撞击声，在车身留下一个凹陷的弹痕。

驾驶座上的年轻人骂了声“靠”，他骂声还没完，不远处斜斜卡在铁皮屋屋顶的巨大广告牌突然失去平衡，向着车身滑下来，眼见就要砸着。他后半句直接变了调，“老贺！回来！”同时脚下一个急刹，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天际，后继无力的越野堪堪完成一个漂移，擦着墙体冲出巷道，一叠枪声立刻响起。

被称为老贺的副驾并没有从车窗外缩回来，直接调转枪口，给了正面不远处楼上的阳台一梭子，玻璃和阳台上的杂物乱糟糟掉下来，坠在缓缓滑落广告牌失去支撑的一侧，那铁皮牌子受力一翻，擦着他坠在地上，倒是将后车拦住，形成了暂时的盾牌。

老贺的子弹比嘴快，他打完那一梭子子弹，这才大喊了一声，“夏天！”

这话明显不是问对面的，长时间暴露与枪声中，听力会出现长期或短期的下降，他喊完没听见动静，他喘了口气，换了弹夹上膛，又喊了一声，“夏天！”

“快了。”后座终于慢悠悠传来一个女声，她声音偏低，说话的同时有敲击键盘的声音隐约传来，与轰鸣的引擎和连天炮火格格不入，分外清冷。

电脑屏幕左侧栏列着几行字，“射频识别成功”“正在调取位置记录”“正在接入监控”“正在读取设备数据”而中间的屏幕则是黑底和白色代码。她盯着屏幕，双眼被电脑屏幕映出炽热的光。

“车辆做过信号屏蔽处理，但可以识别到无线射频信号。车上有少量智能武器。”

智能武器是特大基地的产物，南边这些大都来路不正，没有定期维护，没有经过专业的反入侵训练的随行工程师，破解起来相对容易。但由于内部的保护装置，令武器失能并不难，令武器攻击持有者却很难操作。

广告牌禁不住子弹，更挡不住后头的装甲车，掩体很快被撞翻，越野开得晃悠，越来越慢，老贺不时探出去给后面一梭子。后车用得是高科技的智能武器，攻击力更强不说，还会自动锁定目标，他手里头这些破铜烂铁只能靠着目视攻击，占不了便宜。

“能入侵吗？”

夏天头也不抬，低低“嗯”了一声，“固件不行。计算力跟不上。”

她沉默了片刻，手上劈里啪啦没有停，忽然一抬头，“检测到了！陶队果然行。”

“小满，再往前开一点。”她皱着眉头。她借用原东城的服务器进行运算需要大量实时数据传输，如果信号不稳，没办法破解任何智能武器。

驾驶员夏小满抬头看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五六层大楼，仓促回头一瞟，一梭子子弹又落在了车屁股上。他左右猛打方向盘，车身摇摇欲坠，扭出来个蛇皮走位，子弹堪堪擦着车轮过去，他脚下不停地踩油，却还是无法避免装甲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大。

老贺是个不要命的，又从车窗里探出去了。

“贺松！你他妈有病？”少年骂了一声。

老贺压根没听见他说话，扛着枪对着后面突突。他距离对方的枪口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子弹擦着耳边呼啸而过，落在远处的建筑上、未引爆的炮火上，炸开巨响。

油箱见底的车彻底熄了火，引擎声渐弱，敌人越来越近，歇菜的车停在尸山血海里，头顶乌鸦凄厉，秃鹫盘桓，丧尸肢体半焦半腐，蛆虫破开□□在里头扭动，嘴边挂着黑血的犬科动物动作僵硬地向这边追来。

屏幕的右下角弹出一个窗口，信号不稳定，滋滋啦啦的图像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你能不能行！”老贺半个身子都在车外，几乎和人面对面贴脸打枪，他扯着嗓子问夏天，“不行早说，老子下去肉搏！”

“有我入侵不了的系统吗？”夏天仍是那样不紧不慢的。子弹穿透车身从她眼前飞过，她向后躲了躲。骨骼分明手在键盘上敲击，最后重重地落在回车上。

“咔哒——”

屏幕弹出系统运行窗口，黑底的弹窗上飞速闪过白色字符，计算机以每秒千万亿次的频率进行运算。在计算机动起来的一瞬间，世界却好像突然静止了一个瞬息。

后车的机枪突然哑了火。

“非在编车辆，长期活动范围在南A区。”夏天终于把视线从屏幕上抬起来，顿了顿，“西城。”

朝城和南A区西城算是交好，哪怕只是表面文章，各自有各自的打算，却也不至于在野外见了对他们穷追不舍。丧尸潮后，各家都受了重创，连老冤家西十二寨前几天和他们遇上，都只是浅浅交了个火，而后各退一步，绝不至于这么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老贺冷哼一声，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擦了一把手背上蹭出来的血痕，骂了一声，“老子弄死他们。”

这辆车在废城区外围与他们打了几个照面，他们这次的任务是入侵信号塔和破解数据库，占有这些无主的设备和土地。北舟城投弹清理过主要区域，残余丧尸数量不算太大，任务危险性不高，他们并没有带太多火力。于是秉承着非战斗任务的原则，他们一直尽量避开与这些人正面起冲突，没想对方是块难缠的牛皮糖，一路抢占了几个原A区东城的补给站不说，还消耗了他们不少火力，导致他们这会儿资源吃紧。

车子没油了，再好的装甲也就是个铁皮壳子，何况他们只是个轻越野。老贺一手扶着车门，扛着机枪，从车窗观察着那辆车的动向。

“对方车上没有能直接黑进去引爆的智能武器，得硬刚了。”夏天皱着眉，看了眼外头，将屏幕往旁边一转，低头从地上抄起家伙，准备往下跳。

“西城的人跑到这边干什么，之前不是说好了这片归咱朝城吗？”夏小满端好枪，也时刻待命。

“切。”老贺拦了他一下，不耽误嘴，又对着夏天嘘了一声，示意她也坐回去，“人道搜救和清理丧尸的时候不干活儿，抢地盘的时候出来了。”

“你们留在车上，老子去干他。”老贺抬了抬下巴，拉开门蹦下去了。后车虽然哑火，但不排除有纯手动武器的几率，夏天和夏小满伏低身形架着枪时刻准备掩护老贺。街道杂乱，掩体不少，障碍也不少，对方车子一下没了火力，好像也有点懵逼，往外开出去不少，在街角拐了个弯，好像转到楼栋后面去了。

尔后引擎熄火，没了声音。

“萧姐。”男人停下车，回头看车厢。车厢里人并不多，三男两女，分坐左右两侧。被称为“萧姐”的人坐在左侧首位，面色苍白，裹着一张毛绒毯子。旁边几人脸色也都不大好，明显已经在外流离很久，虽有补给能够生存，但状态已经很差。

“要不撤吧，他们不见得发现的了什么端倪。”有人出声，“没了智能武器，我们拼不过朝城那帮人的。”

被称为“萧姐”的人忽然睁眼，她额间一点蓝色，不到指甲盖大小，看不出是嵌入的珠宝还是纹身，此时有光华。旁边男人看见那光芒，拽了她一下，“你别动手，我下去打，能搞定。”

“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女人声音有些弱，却自然的有一种威严感，带着精神力的压迫。只见她额见蓝光渐盛，似有晶莹液体流转。身旁的男人有些急，“你上次在西城异能耗竭，现在调动异能，身体受不了的！”

“聒噪。”女人皱了皱眉。

空气似乎变得粘稠，气氛凝滞。老贺端着枪从车上跳下去，而对方车子消失在视线，他无法确定对方在什么位置，无法确定对方有多少人，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四下无风，鸦雀寂静，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街角忽然传来一声枪响，老贺一惊，调转枪口转过去，却没见着人。他忽觉得身后有人走过，猛地回头，却竟也没有见到人。

“卧槽，姐，你脸怎么了？”夏小满突然喊了一声。夏天的脸上蹭破了一快，黑色的血挂着，苍白的皮肤蔓开蜘蛛网一般的青色血管。夏天对着他张口，像是要说话，下一秒却猛地露出尖锐的獠牙。

“老贺，救命啊，我姐变异了！”夏小满嚎了一声。

枪声破空，老贺又是一蹦。“变异个屁，她又没被咬！”他皱着眉头，却还是对着车里喊。哨兵敏锐的嗅觉在恶臭中十分不适，他却仍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向导素气息，那向导素味道很……撩人。

这那信息素并不熟悉，他不想为了任何其他人的信息素而被本能控制。

没有抑制剂的年代，哨兵敏锐、易激，没有向导抚慰会躁狂，而向导如果长期没有哨兵，就像人失去了耳目，庞大的精神力开始内耗枯竭，造成反噬。哨兵与向导天然互相吸引，为了生存，双方都会有易感期，此时信息素比平时分泌更多，也更能调动旁人的信息素，以进行结合。这是刻在DNA里的。

老贺揉了揉鼻子，勉强压了压自己的欲望，可心跳加速，血脉偾张，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感官被这股子信息素极大地调动起来。远处似乎有丧尸潮逼近的声音，蹒跚的脚步移动，嘶吼，哀嚎。他愈发觉得焦躁——

时间的流逝逐渐模糊，周边枪声四起，他疯了一样转过去，扣动扳机，却只觉那枪声到处都是，他追不上。

竟有他追不上的枪声。

身后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他猛回头，见到面容腐烂的丧尸已经逼近眼前。

他扣动扳机。

枪杆子被一只手推开，一枪打偏，丧尸伸出血淋淋的爪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脸。那声音很耳熟，不疾不徐，还带着点笑意，“怎么把枪口指着队友。”

“喂！喂！”有手刀落在他后颈，大概没想到没把人砍晕，来了句，“我靠，放不倒啊。”

“唐峥，身上带抑制剂了没？”

“你一个向导，找我要抑制剂？？”

“别废话，给他来一针。”

……谁家抑制剂他妈的还有镇定作用？这是老贺倒下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陶队，人醒了。”

老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恢复清明的，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车上。待遇不怎么样，躺在并不宽敞的地上，一睁眼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那人坐在装甲车车厢的横排座位上低头看他，脸上棱角不太分明，看到他醒了，很好脾气地俯身凑过来。贺松反应了一会儿，揉揉眼睛，就看见夏天和夏小满都在车厢里，比他待遇好点，坐在座位上，见他醒了，都往他这边看。

“我靠。”他终于反应过来，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刚刚怎么回事，邪门。”

“对方应该有精神系异能者，我们中招了。陶队他们在那边楼里接主机，接好之后发现咱们这边情况不对，过来支援。”夏小满吃了瘪，气不顺，“哪儿他妈来的精神系异能者啊。”

“弄死了吗？”贺松问出他最关心的事。

“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