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里的新闻信息不绝入耳,有关防控局的事件全都被车里的香气替代。许落望疲惫的倒在周沉泽的肩头,在他的手腕上扎着一根针剂,冰凉的液体直达全身。
他默不作声的呆呆看着,药剂全部注射进去的时候,许落望盯着周沉泽的侧脸似乎想要询问什么。
周沉泽的眼神有些闪躲,车子开出了立交桥,到达下坡路的时候,少年的身躯毫无征兆的滑了下来。
他急急忙忙的扶住少年,仰头便斥责起了林毅。
司机连声应好,但是车速一直都很快。
许落望闭上眼睛忍住呕吐感,他的技能在沉睡了一年之后变得迟缓,身体里流窜的能量好像都不见了,无论他怎么用力,他与人类的灵魂桥梁始终都是空白的。
车窗被周沉泽打开,一股冷风霎时灌了进来,无数的细雪趁机钻进来落满了二人的衣襟。
沉默了许久的周沉泽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
风雪中的许落望失去了所有的行动力,他像一个被人类握在手里随时可以丢掉的东西。他心有郁结,长年的折磨使他遍体鳞伤,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名字?
很重要吗?
面对少年的缄默,周沉泽终于狠不下心来对他实施强硬手段。他的眸子掺杂着心疼与纠结,琥珀色的眼睛和少年如出一辙,只是这个靠在他身上的人更显倦怠。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将少年沉睡的心唤醒,可一旦人失去了所有的兴趣,那么离死亡也就不远了。
车子下了柏油路,一直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二十一区的繁华街道。窗外的景色不停在变换,许落望太久没有看到过这些房子,他静静看着,毫无征兆的接住了飘到手心里的雪。
十六区虽然也有贫瘠地区,可远没有这里不经纷扰,好像人们都不存在,安静的只剩下雪的声音。
街边偶尔有几名环卫工人清扫道路,环形岛上架着一辆破损严重的飞机,两侧的羽翼已经断掉了。因为雪下的很厚,车子的行驶速度也缓了下来。
飞机损坏的零片切割的很整齐,都是一霎那完成的,上面锈迹斑斑的包裹着一具人类骷髅,他的制服零碎的挂在身上,斜斜的靠着椅背不知道睡了多久。
车子从南边转了一个弯,两侧的蓝花楹树木早就已经枯萎了,唯一一棵在这场灾难前嵌进了一座倾斜的房子里,被银色覆盖,隐隐透出来的绿色还满是生机。紫色薰衣草的绿化带上夹杂着几株百合,幽幽的飘散在空中。
在机身的表面附着着很多青苔,它们比十六区地铁站发现的还要大上许多,更加的充盈。
环形岛被甩在了身后,主干道上封锁了太多的道路,有几个巨型大坑阻断了其他出口,受灾的商铺玻璃碎了满地,里头的蜘蛛网堆满了灰尘。
这里的人类不会轻易的出门,大雪天中的生活气息更少了,在许落望仅有的感知里,他们背离防控局,离人类居住地越来越远。
他真的可以逃离这座‘城市’吗?
许落望无力的身躯被人类掌控,假意睡觉的少年眼睫轻颤着,鼻尖全都是周沉泽身上的清香,人类伸过来的手让他不喜欢。
察觉到少年的疏远,周沉泽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蜷缩了起来,他始终觉得不该这么对待他。
“对不起。”
……
他为什么要道歉?
周沉泽将车窗重新关上,低头去看少年的表情,“请允许我私自囚禁你。”
……
他不懂,不懂囚禁的含义。
在许落望空洞的目光里,周沉泽将他的身体轻轻推开让他依在车窗上。
周沉泽拉开副驾驶后座上的一只黑色皮箱,随着“啪嗒”一声,上面全部都是各种药剂。
许落望愤怒的情绪使他喉咙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周沉泽急忙过来堵住那些血,眼中闪烁着泪光。
他怎么不笑了?
许落望此起彼伏的胸膛昭示着他的怒意,他被人类使用非常手段抓了起来。他想做什么?难道也和防控局的那些人类一样,想要拿他做研究?
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人类这样……
好像……
他忘了,人类一直都讨厌异种……
周沉泽看着手指缝留下来的鲜红血液,少年在已这种极端的方式反抗,他猛的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在少年蓄满抵触的双眸中,他被讨厌了。
“对不起。”
周沉泽一把将许落望拥入怀中,嘴里呢喃着道歉,他任由鲜血染红他的西服,右手放在少年的发顶进行安抚,“请你原谅我。”
周沉泽愧疚无比,英俊的面容上滑下来两行清泪,他死死握着少年的衣裳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上。
他希望得到少年的原谅。
许落望的脖颈上迎来了一支粉色药剂,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辉。
人类,为什么要这样呢……
“对不起……”
周沉泽带着熟睡的少年进到了一座法式古堡里,这是上世纪艺术家霍轮德先生遗留下来的产物。
许落望的意识没有睡去,他的身体被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有人在褪去他的衣服。
“请好好照顾他。”周沉泽的声音不远不近,通过距离判断,许落望认为他就在床尾。
“好的,先生。”
周沉泽回头看了一眼少年,他的脸颊几乎没有血色,他很不放心。
“医生什么时候来?”周沉泽问。
佣人说:“晚上七点的时候会过来一趟。”
许落望明显感觉到床铺有塌陷的动作,在人类不安的情绪里,他的额头上附着上了人类的温度。
……
房间里的佣人抬着衣物等在一旁,周沉泽轻轻吻了少年的额头,他的思绪结成了一团乱麻,只有一个念头牵引着周沉泽。
他一定会留下他。
“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心生怨恨,我这样做,只是想要护住你。”周沉泽说。
“我的名字叫周沉泽,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
房间的门被关上,周沉泽的气息被药味冲淡。他再也感受不到粘腻的血液和潮湿的冰冷,这里温暖的像个牢笼,不同防控局给予他的,药剂如同消失的雪花,从他来到这里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周沉泽是谁?
我们应该认识吗?
他说要护住他,护住他什么?性命还是价值……
许落望的口中灌进来了温热的液体,闻上去格外刺鼻。他想,这或许就是人类所说的药液,刚入口的时候是苦的,随之而来的就是甘甜。
他的眼皮变得很沉,风铃声丁零当啷的跳跃在耳旁,可他不敢轻易入睡,他怕这一睡,又是一个未知的地点,他怕就此再也醒不来……
药效发挥的很快,对于长期处在冰冷环境的人类来说,它如同烧开的一壶热酒通身得到了沸腾,四处流窜的温度烧得人经脉回春。
佣人把门关上,为医生的到来做准备。
“你看,这里是你的领地。”
许落望走出了人类基地,回到了他生命开始的地方。几乎快要忘记的母亲面容逆在阳光中格外耀眼,她总是嘴角含笑,一头白发用一根树枝挽了起来,他看不真切。
佩雅是母亲的名字,这是许落望后来才知道的。她是阿诗塔母狮群的首领,她和父亲宗克都是来自东部的强大变异者。在许落望之前,还有十五个哥哥姐姐,他们很强,继承了父母的强大基因,可唯独他没有。
东部地处人类基地以东是一个繁花盛开充满生机的地方,人类曾经将那里称为旧土。他出生在一个雨夜里,在人类遗弃的城市中,一睁眼便是许多长相不一的人类模样。
他们同样拥有白发,琥珀色的眼睛,原来,那是哥哥,和姐姐。
可是他们后来怎么不愿意跟他一起玩了呢?
他的出生伴随着一对白狮耳朵和一条秃尾巴,或许是佩雅经历过最新一次的变异,最小的这个幼崽在胎中就受到了影响,人形状态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变成了一只白狮幼崽。
许落望看着以前的场景变换,他像一个旁观者一样,丝毫融入不了这个家族。
在他半月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为他哺乳,营养的流失让他的身体发育变得迟缓,化不了形的白狮,夜半总会大哭的他惹得狮群远离他。
庞大的宗克家族刚刚经历过领土侵入战争,这是他们完全占领东部的第二年,父母在谈论什么,他好像一个白痴。
随着病毒的扩散,异种的变异越来越频繁,东部领土处在毒源正中心,未知的异形从西格卡斯山断裂层不断涌出,他们不得不向着西部迁徙。
幼小的白狮跨越不了鳄鱼湖泊,短小的四肢不停的在湖边徘徊,他急得嗷嗷叫,湖里的鳄鱼对他虎视眈眈。
他尝试了第一次,险些栽进去……
他勇敢的爬下斜坡,爪子踩着泥巴碰到了水源,他真的很饿,可是湖里面的脏东西只会让他更加瘦弱。
“扑通——”
一块大石头从他的脚边掉了进去,潜伏在他身边的鳄鱼慢慢的围拢了过来。它们身上长满了尖刺,只露了眼睛出来。
“嗷呜……”
幼崽一屁股坐在湖边朝着对岸发出求救信号,稚嫩的吼叫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到最后只引来了鳄鱼们的嘲笑。
“嗷呜……”
“嗷呜…………”
白狮崽崽一遍一遍的呼喊,但是化了形的狮群已经不愿意在搭理这只小怪物。他呆呆的坐在湖边,看着远去的家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里全是泪水。
他第一次独自面临危险……
“他们不要你了,下来吧乖孩子,我们要你。”
崽崽听不懂,鳄鱼从水里爬上来了几只,他被吓得跳了起来,在鳄鱼冲过来的一瞬间一头扎进了湖中。
食物的掉落让异种们异常兴奋,他们的变异使他们离不开水源,不用三分钟,他们就会被地表上的毒气给蒸成干尸。
他们已经饿了太久,这只白狮崽子迟迟不肯下来只能进行引导驱赶,好在,这只幼崽很笨,吓他一吓,他就跌进了陷进里。
“好孩子,快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我不会伤害你的。”
异种们争先恐后的想要吃掉崽崽,为了一口肉他们甚至可以自相残杀!
崽崽努力的昂起自己的脑袋不被带入水里,同时又匍匐着四肢远离异种,湖面的宽度吓坏了他,又急又慌的他呛了好几口水。
他哭红了眼睛,水汪汪的样子被一群异种围了起来。幼崽的肉实在不够他们塞牙缝,经历过几番较量,他们决定先抓到白狮的先吃。
异种赤红的眼睛里已经饿到了发狂,他们朝着崽崽快速的涌进!
“吼!!!!!!!”
撕碎耳膜的狮吼猝然回响!震天的声音散发着恐怖气息,崽崽扭头去看。他的父亲威风凛凛的站在岸边,深棕色的鬃毛象征着王者英姿。在警告的咆哮声中,锋利的獠牙已经让鳄鱼们连连后退。
他们不敢去碰白狮幼崽。
这一刻,崽崽对父亲的感情达到了高峰,他一直都以为父亲不喜欢他,甚至随意将他丢在队伍的后面不管不问。可是现在,作为丛林之王的父亲会为了他化出原形只为驱赶猎食者。
他委屈的啜泣,脖颈上的皮毛被母亲叼了起来,湿漉漉的身体离开了水面,崽崽紧紧的把尾巴放在肚皮上抱着,他不敢大声哭。
当他落在父亲脚边的时候,雄狮居高临下的睥睨着他,崽崽小心翼翼的抬头对上宗克的视线,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就这样,浑身脏兮兮的小白狮在鳄鱼的混战中弄伤了自己的腿,一瘸一拐的跟在队伍的尾巴后面。
崽崽时不时的观察他的父亲,他一直都在狮群的后面警惕着入侵者,他好像,也不算在最后,父亲还在……
崽崽甩了甩脑袋重拾希望,只要等他化形,狮群就一定会接纳他的!
“这里是你的领地。”
崽崽坐在地上狠狠哭泣,周围早就不是以前的草原,他已经来到了他被抛弃的地方——死亡谷。
宗克化成人形蹲了下来,一根手指就能把小白狮推倒,看着幼崽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甚至都不能自己爬起来,他感到很失望。
宗克:“一只不会化形且听不懂人话的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