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也未曾想到一个偏僻小州,敢这样与上官为难。“你如此放肆,延误了朝廷大计,你担待得起吗?!”
州牧腰背挺得更直一些,想着怎么是个愣头青来,抿了嘴有些不耐烦,话也不十分恭敬了。“并非是下官延误,确实人手不够,受灾的虽然是那四个县,但是县官人手若是全调了出去老百姓若是在有什么事就要直接闹到咱们州府了。”
谢家主也恼了,灾民走那么远,一来一回又饿了。“我看把粥厂往州府附近设,也是近,那就调你们的人手去。”
“这我们只是检查下级工作。”州牧还在反驳,又见谢家主脸色实在不好,戚澜站在他边上也暗暗攥紧了手。“呃,下官领命。”
粥施下去,但土地上的起色太小了,土地被污染严重,若是直接种作物必然是有毒的,还不如不种。
再过了几日粥厂开在几个县附近,谢玄易再次出去查看。
粥棚很大,锅中清汤寡水,勺子上分出来的粥还要抖一抖,背面也挂不住米。
谢玄易知道他们又出了幺蛾子,上前几步问道。“这是什么粥?”
“大米粥。”
谢玄易很想说一句你放屁,但只道了。“这样少,你想饿死人?!”
“上官不知道,每日就发这些定数,我又怎么会偷工减料呢?钱又不进我的口袋。”施粥的人看了一眼是官服,就理也不理接着重复机械动作盛粥。“粮库里的米,要顶过这个秋天,若是谢大人救不过来土地,那就要做长期工作,这点米不够,自然是要细水长流。”
周围百姓也没有多说一句半句,似乎都已经是司空见惯。
莫惊春见谢玄易又要上前理论便先一步道。“这位爷,大人年纪轻不懂事,这点心意请爷喝茶,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去外头买,这菰米是我们带来的,想来爷常吃,便孝敬爷了。”
被捧够了,心里舒坦也拿到了好处,看守露了恭敬的笑脸。“这才对劲,这米,下头能少,上可不能啊。”
这可真是一语双关。
二人往远了走。莫惊春回头看了一眼。“要米也是高价卖出去买别的东西,不如直接贿赂了,他和他下面的人都不会拿了,咱们去谢大人那看看。”
“这一趟行来,又不能得罪百姓,也不敢得罪官员,他也敢这样和我说话,真是窝囊气。”他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种气。
“事做到了就好,管他受什么气。”
谢玄易。“惊春你这话说的也太熟练了。”
“我当初无根无依,自然也是伏小做低惯了的。”莫惊春又刹车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快走吧。”
谢玄易却知道若是在外也多得是这样的刁难,商人,造不了反,官商勾结皆大欢喜,若是不勾结就是个钱袋子,但像莫惊春这样的钱袋子就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觊觎的了。“他们身后到底是什么人啊?”
莫惊春以往来时只以为清州就是地处偏僻比较贪婪短视,但如今看来可不是。“谢家是京官中最得脸的,虽然地方势力不够强,但是若是要回京,少不了和你们搞好关系,他们却像是长死在这了,这样没有根骨?”
“那就是在这里,他们的利益更大。”
府衙里
谢家主与几个大人僵持,简单的话,简单的工作,推不下去,简单一个字,要钱。
这钱,谢家有,但是不想花在这个地方,也不该花,僵持到现在他也拉不下老脸花。
这算什么?向他们投降?这才几天,就要他对这些州官言听计从、予取予求?以后的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谢家主见过不少官场斗争,但只要有足够的把柄和利益,又或者是权势压迫,总能服,可是……
若是旁的时候就算了,这地先歇一年或是把足够的米粮发下去让他们种些旁的桑叶一类,如今金国内部虎视眈眈,金下了药,又送了解,摆明了针对朝廷的削弱和谢家的局,若耽搁了军粮,没赈好灾,就不可能饶了他们。
这米必须能种得下去。
但种的早了有毒啊。
谢家主两难,都想着是不是将这毒大米不销毁,怎么也是能填饱肚子。
偏粥厂也要出岔子。
都想掌握主动权等着别人开口,谢家主只能先说。“今日的米拨了多少出去?可够了?”
“够,自然是够了。”州牧一贯的油滑样子。
“够!”谢家主一拍桌子。“有人好大的胆子,侵吞赈灾粮。”
州牧眼角带着笑意,捋了一把胡子没说话,其他人也没有吭声。
谢家主实在是很讨厌这个地方。
落针可闻。
州牧装着打了哈欠才道:“大人何必这样急呢,谁吞了赈灾粮查就是了,大不了就上报到御前,看看陛下能不能管?”
近日来一直沉默的戚澜忽然不经意间大拇指指尖挑了刀把,一下子出了些鞘,晦暗的夜晚室内,反射的白光清楚得很,州牧一下子不说话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谢家主叫了一声进来。
谢玄易未曾想这么晚了,这许多人还在只好改口。“父,诸位大人。”
“哪里鬼混去了!”
不等谢大人指桑骂槐发作,莫惊春便闪身进来。
“诸位大人安好。”
“一个商户也上府衙的门。”商人势力最小,把柄最好抓,没有人将他们放在眼里,何况是一个女人,这样的人都是攀附别人的,没了靠山,不是被丈夫吃绝户,就是被外人吃绝户,屋内的人都带着鄙夷。
莫惊春微微屈膝低头不卑不亢。“小女不敢,只是路经此地,正见二位大人来此赈灾,也想尽一份心力。”
谢家主心下不虞,怎么着也不该让她出面,放下茶盏要说话却被儿子按住。
“诸位大人赈灾也有一段日子,功劳不少,苦劳自然也不少,日日不得安枕,小女这瓷枕正适合在这时候用,能沁得人心肺都凉快了。”这话也沁人肺腑。
言罢就有一溜人来捧着小瓷枕到各位大人面前。
手一晃那瓷枕歪斜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珠玉碰撞的声音,众人了然。
有了赈灾的粮食,清州赶得紧些,好年份可以一年两熟,再过两个月其他地也可以收成,又有四个县免税的旨意,粮价不许涨到一半以上,还有银子补贴给被毒田的稻农,粮食足又有钱买,他们盘剥不了多少好处了,给了台阶也该下。
底下的人一下子表演了变脸大师,个个十分满意,顺着纹路看了又看。
“甚好甚好。”
谢家主也道。“诸位大人回去睡个好觉,清州事务离不得你们,这赈灾好不好是本官的事,粥厂必然要供足了,不能出一个反民,也不能饿死人,这土地解毒,都加快,第二波粮食必须要种下去,有毒的粮食一粒也不许留。”
晚上两个年轻人在街上溜达,虽说不繁华,但也算是百花齐放,莫惊春一路看一路拽,娃娃是给自己的,漂亮的海棠珠花和特别的手串给玄吟,折扇和话本子给怀川,还将穗子翻了翻,比在谢玄易玉佩下头。
原来都是谢玄吟闲暇时给几个人做些小玩意,现在人走了,用旧的就得买了。
谢玄易心想这可真是,几个人的都挑好了,才终于轮到我了。“你给我做一个不行?”
莫惊春对这些向来不在意,她专注自己的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能给他们买就不错了。“我哪有功夫做这些。”
行吧,别人也没有,也不算很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
“夫人在家不做针线活?”
两个人都斤了斤鼻子。
“她才不是。”
“他给人当妾的货色,我能看上他。”
谢玄易没想到她嘴这么毒,委屈地瞪大了眼睛,见她不理,哼了一声要走被薅头发抓着等着付钱。“你给了他们多少?”
“总价大约一万两。”
“这么多?!才几个人?”这个数令人咂舌,又不做什么,王命在身总能让他们屈服,谢玄易是真觉得肉疼。
“不多了,给他们这些人,给少了不如不给。”莫惊春上次过来行商,想要在这建立商会,州府张嘴要的就是一万两不然做不成,她觉得没必要,建了也是入不敷出,只能作罢,将谢玄易张大的嘴托回去继续张望。“再说,这些银子,换你谢家延续也不亏,日后我再来也好做事。”
开玩笑,谁会再来。
谢玄易荷包蛋眼闪烁。“惊春,还是你对我最好。”
“起开。用你俸禄还。”
“我爹的俸禄也可以吧?”几乎是可以幻视小狗拜拜星星眼。“不然我哪有钱给你们买好吃的好玩的?”
莫惊春却想起了在远方的友人。“金国苦寒也不知道玄吟怎么样了,冬天胎中带的寒症是不是会复发。”
“她走的时候你恨不得把你半副身家都给她带走,她饿不着冷不着。”谢玄易语气轻快。
莫惊春看他:“你这亲哥也不担心?”
“她那小脑袋瓜比我聪明多了。”猛然觉得这路线走的不对。“这个时间怎么也该走回去了,怎么还越走越偏?”
“怎么走到乱葬岗了,快回去吧,夜深了。”莫惊春虽然来过几次,但又不做死人生意,也不太认识路。
二人走路说话入神走错是常有的事,方才方向还能找到,沿途回去就好。
天色渐渐黑得更快,仿佛不过瞬息之间就能不见五指,谢玄易咳了两声犯贱道。“惊春,你要是怕我可以把胳膊借给你的。”
莫惊春回头毫无惧色,微微下压的眼角让人看出了她的讽刺。
切了一声。
方才行了不远,戚澜和伙计们就在走错的路口那找他们。
“在这!”谢玄易大声呼喊。
戚澜紧张道。“还以为你们人丢了,这里金国细作还没有抓出来,日后出门多带些人。”
莫惊春看他手上捏兵器死紧,这样紧张?是因为怀川的关系吗?“多谢将军,我们只是一时不察走错了。”
“我留几个兵给你们,回去让人用艾草洒水去去晦气。”见几人点点头,戚澜挥手留下一队又神色匆忙走了。
“看来这里不安全,他这些日子都很忙。”谢玄易看了一眼路边草丛正好有艾草,揪下来给她扫一扫。
莫惊春奇怪他的话。“你一直不知道他忙什么?”
“别人的公务少打听,何况是他。”
“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