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帅老头的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以及林惊羽口嫌体正直的期待下，叶青岚开始了每隔数日都往通天峰后山跑一趟的日常，至于为何不是每天，则因为不想太得寸进尺惹恼前辈，每次来提着的点心食盒里也有分出来一部分专门包好，托林惊羽等她走后转交给帅老头，也算一种偷偷摸摸的示好。
头几次对方从没表示拒绝，就给了叶青岚一种可长期实行的自以为，上贡物也从单一逐步往多样化发展，从仅仅是长门膳堂偷摸顺出来那几块糕点到她师兄们休息时间到山下偷玩带回来的凡间小吃，再后来甚至还有从系统商城兑换出来的现代零食。
噢事先说明，倒不是她石乐志随便浪费积分，只是作为试验买了一把1积分一根的棒棒糖而已，到20根时，商品已变灰显示售罄，然后她自己留了两根慢慢嘬，剩下的则一股脑见人就送全分了出去，同时盯着商城页面——当有人把棒棒糖吃掉，库存就会恢复一点。
然后她又做了第二个试验：从商城兑了把消防斧出来，这次只一把库存就瞬间变零，接着她把金属头拆下来——库存没刷新，最后狠狠心，去炉子熔了——库存又有了。
这下明白了，那个极大提供便利的“网购”并非无限供应，说白了基本就只有当积分充裕时、足以改善她自己生活的少量物资，防止穿越者倒卖的限制是设得死死的，只有完全消耗或者损坏了才开放兑换下一批。
也有道理，要不然还要穿越者苦哈哈提升声望赚积分做什么，不限量的话她直接兑一兜子西药去民间当神医不就好了，扑热息痛可是便宜得一匹。
结果，在那份夹带棒棒糖的伴手礼送出之后，叶青岚下一次来搞对象的返程就让帅老头鬼魅一样出现拦住去路，表情一言难尽地委婉表示，他真的不会阻止他俩小情侣幽会，更不会告密，所以也真不要再拿这些小孩儿的零嘴贿赂他了……
实际上那些零食他根本没动，全都顺手给了来送吃食及生活用品的小童，只是那天见到那种不知用什么神奇法子封得密不透风、外头还密密麻麻全是古怪小字的糖，一时好奇拿起多看了看，然后就让在旁盯着的林惊羽那小子过分热心直接动手撕开了包装，都这样了他也无法，只能在林惊羽跟小狗一样殷切热忱的注视下，把那个扎着小棍的糖块塞进了嘴里。
入口倒是甜而不腻，还有股本该什么果实才有的清香，就算是他这把年纪也并不难以忍受，就没背着小孩偷偷吐掉，之后在嘴里含着含着习惯了渐渐没了存在感，就导致……
就导致跟那日又闲着没事来溜达的道玄一对上面，万剑一就发现对方眼神颇为古怪注视着自己，他刚要开口询问，舌头却先碰到一个异物，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还跟二流子似的叼着根小棍……
万剑一：“……”
自认一辈子站在道玄面前从来只有心中坦荡腰杆笔直、非要心虚也只能是对方绝不可能是自己的万剑一，心里忽然掠过四个字：晚节不保。
更要命的是，无论他这时候把糖从嘴里拽出来开口解释，还是干脆就含着东西模模糊糊勉强说话，好像都不合适，或者说，不管怎么想要挽救自己的形象，似乎都为时晚矣……
因此，原本他拦下叶青岚的时候，心中是有怨气的，但转念一想又何必跟小孩儿一般见识，小丫头本是一片好意还想着他，说到底是自己修行不够，稍微在道玄那家伙面前丢了面子就觉得吃瘪，心怀不满却把埋怨撒在旁人身上，实属不该。
“呃，抱歉前辈……我不知道您不喜欢甜食，自作主张给您添麻烦了。”
叶青岚听了一秒跪滑，毫无脾气倒给万剑一噎得平白又产生了些内疚，心想人家这么乖巧伶俐自己还挑刺真是不妥，虽然当年身为青云双骄之一叫人尊敬仰视惯了，可那时众人全是平辈弟子都叫他一声万师兄，自己确实缺少与后辈、更甚至是这样小姑娘后辈相处的经验。
社会环境受限，万剑一为人再洒脱不拘小节，大男子主义也必然是有点在身上的，从当年明明水月苏茹的修为其实并不逊于田不易商正梁等人，自己却从未将她们纳入过蛮荒之行考虑范围就可见一斑，如此到了今日，他看待这个姓叶的小女孩和对待惊羽自然也不一样，惊羽男子汉是可以随便去摔打磕碰吃些挫折的，而小丫头……真担心自己要是哪句话重了，对方给他表演个啪嗒嗒掉金豆子，那他可就当场傻眼。
听惊羽说，她比他还要小两岁……十六岁，真的太小了，跟那些一团孩气给他送饭食和衣物的小道童根本没区别吧？
而且道童大约是被叮嘱了什么，百年来跑腿的半大小孩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全部除了必要的问答以外一句多的都不与他说，来去匆匆更像生怕多留就要受到责难，像这样主动给予的、一腔热忱明明白白的善意与示好……他的确太久不曾得到。
“你并无任何过错，无需担心。”
在万剑一自己都没意识到时，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尽力使语气听起来温和平稳，连叶青岚脑袋低垂以示尊敬都被解读成小孩失落难过，他无奈闭了闭眼，忽叹道：“你能有这片心意很是难得，只是糕点一类……不必再带了。”
“若你仍有此心思……”他想了想，犹豫片刻又说道：“可替我看看如今的外面凡间正在时兴什么，或奇趣异闻，以后若有机会讲与我听，就很好了。”
实际是转移注意力的借口，万剑一也不指望她真的能做什么，只是见其身上还没有携配仙家法宝，便理所当然以为她是个从没下过青云山的巢中雏鸟，故才这么说，想的是如此起码能一杆子支到以后她开始下山历练了，方能完成这个任务回来再打扰他，却没想到小孩的效率会这么，呃，高得令人发指……
叶青岚哪儿会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底下全是帅老头在小心维护她“玻璃心”的周全思虑，只是很耿直地按字面意思解读，回去通天峰客房想了一会儿凡间会流行什么就有了主意，一骨碌爬起来给曾书书写信。
然后没两天，她就拎着一整摞崭新印刷漫画跑到祖师祠堂送货上门，这次连林惊羽这个中转站都干脆绕过，两眼锃亮亲手交在帅老头手中。
万剑一：？
他着实被她超绝执行力震撼了一下，也翻看几眼就很快明白了小孩在星星眼期待什么。
“你画的？”万剑一笑意盎然扬了扬手中册子，叶青岚装模作样清清嗓子：“不才正是晚辈——这套绘书在人间书局销量颇好，我觉得也称得上您所言凡间时兴之物，便厚颜带给前辈一观。”
“嗯还有就是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请您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林惊羽……”
“为何？”
叶青岚泄气地露出苦恼之色：“他要知道那我完蛋了，这下他可更有理由教训我不务正业，这么多年都学不会驱物。”
万剑一听了不禁一乐，心想光几次看见俩小年轻相处，还当是只有小丫头性子古灵精怪把惊羽吃得死死的，没想到竟也有反过来她怕他的一面，甚是有趣。
嗯，所以这也是他不排斥小孩凑上来的原因，和这样的年轻人多说说话，总能让他久违找回时间流逝的感觉，仿佛自己身上的活人气也有部分跟着被调动起来，没从前那么死气沉沉，只像一截等待腐朽的老树。
他略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道：“但你不是已有玉清四层修为，以你年纪亦算尚可，为何还怕他唠叨？”
耶？她都没拿着任何法宝，这也能看出来？叶青岚心中惊了一下，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哂笑摸着鼻子：“还不是因为说白了我能突破其实是个意外，要是按正常进度不可能这么快的……”
“意外突破？”万剑一若有所思，接着联想到什么恍然：“原来如此，当日那个向道玄传递消息的弟子就是你啊。”
叶青岚的微笑凝在脸上：？
“嗯？很意外吗，我这个与世隔绝的老头子，得来消息竟比想象中更灵通？”对方心情甚好扬起眉梢，叶青岚结结巴巴：“这，您是听谁……”
不，其实不用问了，答案明明就在题面上——就连门中首座与长老都哪个不是恭恭敬敬称一声掌门师兄，唯独帅老头一口一个道玄喊得毫不客气……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位来历成谜连姓名都不肯透露的前辈，曾经在青云上一代人中的地位，比想象里还重要。
另外，透露出的第二个讯息是：八成掌门平日时常来到祖师祠堂与帅老头相见，二人还关系匪浅——像她那点动作又根本不可能当正经事专门去说，只可能是当八卦消遣随口一提，逻辑倒推便不难想象……他俩是真没少唠啊。
叶青岚嘴角抽搐：“那，魔教打来那时，咱们青云门被抢走一个弟子……”
“那个叫做张小凡的孩子吗。”万剑一悠然接话，也无所谓她暗搓搓在试探套话，回答甚是利落：“惊羽也曾数次提起，听闻你三人本一同拜入青云，关系都是极好，谁料才数年过去……也是世事弄人。”
说到最后他话中多了一丝怅惋，叶青岚则默默抓住那个关键字“也”，更确定了心中猜想，这会儿完全顾不上为张小凡遭遇再跟着感慨一遍，只后颈汗毛倏地竖了起来，一股凉意从脚底板上升。
卧槽，那岂不就是——之前还当帅老头真就独自隐居祠堂不与人来往，还嫌林惊羽为她担心是杞人忧天，但如果实际上掌门也三天两头往此处跑，还把前辈当成了下班时间吐槽专用的树洞，那她这一趟趟往后山溜达，跟上学时候在校长眼皮底下来来回回翻墙去网吧有什么区别……至今没碰上简直是个奇迹啊！
万剑一忽发现她站立难安脸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呃，我……”叶青岚慌到脑袋短路嘴巴卡壳，说不出来手着急地比比划划：“那个、掌门师伯……总来？那我……”
“是啊，你们的掌门有时会来。”万剑一忍俊不禁，反倒有些奇怪：“我以为你从一开始就猜到呢，还当你真是胆大包天，那为何惊羽先前告诫你不放在心上，这会儿却怕了？”
但他也没想真的令叶青岚为难，真把小孩吓个好歹以后再也不来了，自己反少了许多乐趣呢，于是万剑一只笑了两声就又开口，给了她一点安心剂：“放心好了，道玄还暂且不知。”
“虽然不确定还能维持多久。”他眨了眨眼，竟透出一丝俏皮：“替你们瞒着呢，等真藏不住了……以后再说。”
而且就算真暴露了，又能怎样呢，道玄又不是苍松，反正不至于因一点点小事就大发雷霆严惩不贷，也就这些小孩子还傻乎乎的觉得长辈们都是铁面无私认死理，可他们也是人也年轻过，有时候只是不得不藏起真实性情给人可靠印象，更容易统御宗门罢了。
青云掌门，也不是好当的。
换了谁能相信，当初他二人少年时，还干过轮流拿石子砸灵尊脑袋、被发现了就嗖嗖逃跑，不够敏捷那个被淋一身水还要被另一个人哈哈嘲笑这种事……
若说那时他目睹惊羽重伤着与数名魔教妖人周旋闯入祠堂，白衣、斩龙，与战斗中那副宁死毋退之态，万剑一在那坚韧无畏一双星璨眼眸中看到了曾意气风发的自己，那么当叶青岚到来，他回想起的却是更加久远，连他自己都以为早就淡忘的记忆——幼时初到青云，他本是最叫师父头疼不省心的，从来与循规蹈矩无缘，精力旺盛又好奇心强，对除了正经修炼以外任何事情都感兴趣，修道也三心二意，全仗着天赋出众而不是潜心刻苦……唔，这一点叶丫头倒是差了些，如此一想也无怪惊羽对她着急了。
更大的问题是就算他有心助力，也无从下手——想从前的田不易曾叔常几人，再到今日的惊羽，哪一个不是离玉清巅峰不远了才值得他指点几下，玉清四层……他真是想破头也不知有什么好教的，这难道不是有手就行吗？！
……自然，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也太打击人了。
万剑一默然藏起了这种会让九成青云弟子听了怀疑人生的内心活动，叶青岚自然也是对此一无所知，正注意力还在他要帮她隐瞒那件事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随即，一股雀跃之情涌上叶青岚的心头——似乎，她和帅老头的脾性，比预料得还要更合得来。
老实说，她的确存着私心在讨好对方，毕竟在讨林惊羽师长的欢心这件事上，苍松那时她是做的要多失败有多失败，如今阴差阳错换了个师父，与她而言何尝不是天赐良机一切重来，可得吸取教训——以前嘴上说说只要他俩好就好，别人通通不在意什么的，但叶青岚实际也明白，就算她能完全摒弃旁人看法，林惊羽却观念传统忠孝仁义铭记在心，要他做抉择纯为难人，要是自己和他的长辈相处好点，林惊羽也能从心理上轻松些。
而且，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