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上的乘客本以为接下来会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接头追车大战,艰难地转过身想要观察后面的动静,却发现几辆疑似追兵的车像没看见他们似的超了过去。辛西娅像是早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况,唇角噙着淡笑,悠闲地问:“接下来去哪儿?”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亚修问。他的目光与辛西娅在后视镜中交汇,后者的笑容不变:“因为格鲁兹还不能死,而你也没法轻易地杀死他。”
“什么?”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辛西娅平静地说,凯迪拉克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但情况有变。”
“我倒是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辛西娅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恐怕借给你枪和卡车的那位也是这么想的吧。”
亚修眯起眼睛,被水浸透的伤口维持着他的神智:“你监视我?”
“我可没有这样的闲工夫。”辛西娅像是被逗乐了,她瞥了眼兀自看着窗外的云雀恭弥,笑着说,“说说吧,你莽撞的计划,不然我的同伴快要无聊死了。”
亚修还未说什么,马克斯忍不住开口:“你们是谁?”
“相关第三方,之类的。”辛西娅笑了一下,“我们是谁不重要,就像我们并不在乎你是谁,重要的是迪诺·格鲁兹那里有我们感兴趣的东西。”
马克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眼亚修,眼神中明明白白写着怀疑:这是我们的同盟者?
“当然,你们的作用有限,很多事我们自己也能够做到,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她又瞄了一眼云雀恭弥,“只不过我的同伴没什么耐心。”
云雀恭弥哼了一声,没反对。
“正如我之前所说,”辛西娅没在乎后座乘客们的情绪,自顾自继续说,“要不要参与我们的计划都随你们喜欢,毕竟在某些事上,我们的目的一致。但如果你们妨碍到了我们——我当然也不会对清除你们有什么心理负担。”
亚修抿了抿唇,辛西娅的态度可以说相当傲慢,但他却也没法挑刺,毕竟如果易地而处,他的态度也不会比她更好。短暂的权衡后,他正准备开口,辛西娅又说:“不过继续行动之前,得处理一下你们的伤。”
亚修摸了摸肩膀:“只是擦伤。”
“那好歹换件衣服吧。”辛西娅笑,“这虽然不是我的车,但还计划用一阵子的。”
亚修沉默,他们刚从河里爬上来,浑身上下都湿哒哒的,而凯迪拉克的内饰毫无疑问是真皮。
亚修的藏身处现在已经不再安全,最后还是马克斯带他们去了自己的秘密基地。休整间隙,几人讨论出了接下来的行程。
“鳕鱼角。那是你和格里夫的故乡,格里夫的信也都在那里吧,或许我们从中可以找到一些线索。”马克斯说,帮肖达缝合头上的伤口,“别动,这是最后一针。”
“嘶——”肖达抽了口气,“好痛。”
亚修沉默着没有吭声,辛西娅看了他一眼,转向了云雀恭弥:“换件衣服?”刚才亚修把副驾驶弄湿了,而云雀恭弥也没有介意的余地,好在后备箱里还有备用的衣物。他换衣服的时候辛西娅转向了亚修,问了个相当现实的问题:“你们打算怎么过去?”
“开车?”马克斯看了看伊部俊一,刚才他也答应一起前往,“我的车不够大,但可以租,我和俊一可以交换着开。”
辛西娅点了点头,看向身边正在打领带的云雀恭弥,征询般开口:“你呢?有没有兴趣为他们压阵?”
“压阵?”云雀恭弥挑眉,“你不打算去?”
“我还有别的事需要做。”辛西娅露出可称迷人的笑容,但云雀恭弥显然不为所动,“听说那边的风景不错。”
云雀恭弥哼了声,辛西娅又笑眯眯地补充:“留在这里,我也可以为你提供技术支持,不是吗?”
亚修盯着那两个人,从名字来看,他们似乎没什么关系,但长相却又说明他们关系匪浅。或许是有着远比同龄人复杂的经历,亚修很擅长体察人的情绪,但他却很难描述这两个人的相处……他们似乎对彼此都有很大的意见,但又相互信赖,这或许就是血脉亲情的某种表现形式?
而这更令他想念格里夫。
“你还好吗?”亚修回过头,奥村英二正用他那双黑眸注视着他,脸上的浓浓的担忧。亚修张了张口,却只是说:“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
“我没事,我又没有受伤。”奥村英二口气中有些责怪,亚修却并没觉得不爽,相反他轻松地笑了起来。他的举动让奥村英二的眉头拧起,他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只是擦伤而已,别把我想得太弱哦。”
奥村英二的表情有所缓和,他抓了抓没有干透显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忍不住说:“你似乎不想去……回家?”
“没有。”亚修否认,他的肩膀绷紧,又在奥村英二的注视中缓缓放松,“没什么,对我来说那里没什么美好的回忆,或者说,不多。“
“那我们……”奥村英二的表情显而易见地犹豫起来,但亚修笑了:“没事。”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我没事,而且我也不是去怀旧的。”
奥村英二看起来还有点迟疑,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亚修看着他,保持着微笑,但他此时的心确实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们休息了几个小时,终于在深夜出发。辛西娅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我得去洗洗车,还要把他的西装送去干洗呢。”她是这么解释的,“祝你们顺利。”
从纽约到鳕鱼角开车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因为不太熟悉路线,他们花费了更长的时间。中途马克斯和伊部俊一交换了两次,重新回到驾驶座的马克斯看着副驾驶上姿势仿佛都没有变过的云雀恭弥,开口时语气中的提防几乎已经听不出来了:“不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吗?”
云雀恭弥摇了摇头,没吭声。马克斯耸了耸肩,发动了车子。像是无法忍受空气中的沉闷,他断断续续地哼起歌来。云雀恭弥看了他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而是又看向窗外的夜幕。
开夜车总是容易感到寂寞的,马克斯哼了会儿歌,终于还是没忍住向云雀恭弥搭话:“嘿,你是叫恭弥是吧?”
云雀恭弥瞥了他一眼,纠正道:“云雀。”
“哦哦。”马克斯应道,“亚修说你很了解香蕉鱼,我以为你会更……怎么说呢?”他挠了挠头发,“傲慢一点。”
“为什么?”云雀恭弥有点好奇地问。
“你知道很多,大部分人在知道很多的时候会表露出一种……知道很多的样子。”马克斯斟酌着词句,“但是你,我觉得你好像也并不知道什么。”
云雀恭弥微微挑眉:“我知道的确实不多。”
“啊?”这回感到吃惊的是马克斯了,他看了云雀恭弥一眼,表情变得更为严肃,但他没能维持这样的状态,很快又松懈下来。他叹了口气:“我并不想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但我却觉得你没有恶意,这或许说明我真的老了。“
没等云雀恭弥回答,他又问:“我和亚修追查香蕉鱼,多少都是为了格里夫,甚至不惜与黑手党作对。但是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你看起来也不像……或者说,你看上去对香蕉鱼根本没有兴趣。”
“我确实对它没多少兴趣。”云雀恭弥回答,“我只是答应某个人给他帮忙。”
“某个人?”马克斯问。他侧过头看了看云雀恭弥,咂了咂嘴,“请动你的代价一定很高吧,哈哈。”
云雀恭弥挑眉,马克斯却又接着说:“你今年多大?二十多?看起来不到三十吧,不过我听说日本人长得都很年轻,就像英二,开始我以为他只不过还是个高中生呢。俊一也是,明明和我差不多大,还留着胡子,看起来就是比我年轻。哈,真是不公平。”
云雀恭弥看了他一眼,马克斯絮絮叨叨地,仿佛根本没指望他回复。云雀恭弥不是没见过自来熟的人,但像马克斯这么自来熟的,恐怕也就是迪诺·加百罗涅了。迪诺……云雀恭弥闭上眼,梦之书那事之后他专门跑过来看他,对着他唠叨了一通。他三十三岁了吧,到现在也都还没有结婚,也不知道等他真的成了家,有了孩子,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云雀恭弥对美国人的口音有了解,就会发现马克斯的絮叨逐渐带上了西海岸的口音,不过事实上他根本没在听他的说什么,甚至此刻响在他耳畔的是迪诺含笑的意大利语。这有点无厘头,但又理所当然,云雀恭弥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迪诺带他去看极光。他们坐在篝火边上,暖烘烘的火熏得他困倦不堪,迪诺似乎是兴致勃勃地在说着什么,云雀恭弥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因为他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会儿,马克斯看着歪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的云雀恭弥,挑了挑眉,却又忍不住笑了。“看起来也还是个孩子啊。”他咕哝着,又哼起记忆中那首模糊不堪的曲子:“哦,我亲爱的;哦,我亲爱的;哦,我亲爱的克莱门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