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纷纷俯身下跪,黑压压跪了一群,皆因隆化帝的天子之怒而不敢抬头。
唯有赵王,倔强抬头仰望隆化帝,毫不畏惧隆化帝的天子之怒。
他此刻,已然看淡生死。
“不是父皇的错,难不成是我母亲的错?”赵王为魏美人鸣不平,“她有何错?那日分明是父皇心绪不佳,吃醉了酒,宠幸一名无知宫女,这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打断了赵王的话语。
因为太过用力,赵王嘴角边还出现了一些鲜血。
赵王跪坐在地,半个身子被隆化帝的一巴掌扇得往后仰。他心中积攒多年的怨气,在此刻全部发泄出来,倔强站直身子,一脸愤愤不平。
“父皇,您怕是连我母亲的模样都忘记了吧?”看着眼前精致美丽的龙袍,赵王心里痒痒,他在梦里想过无数次穿龙袍的场景,只可惜,这些都是幻想。
着龙袍的那人怒气未消,“一个低贱的女人,不值得朕牵挂。”
赵王彻底心寒,苦涩一笑。
“她低贱?”赵王自嘲,“是啊,她出身的确低贱,连带着我这个皇长子也不受重视,远不如三弟六弟他们风光。”
他抹去嘴角边的血,眼神无比坚定。
“出身是天底下的人都无法选择的。有些人生来便是人上人,享受无数荣华富贵,挥金如土,锦衣玉食。有些人却连存活于世都很艰难,为了活着,被所有的人上人压迫,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事到如今,赵王已然看透这个世道,接着道:“父皇,您比祖父可差远了!祖父是我大荣开国皇帝,凭自己本事建立大荣,而您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赵王妃吓得舌头都打结了,“殿——殿下!”
众皇子面色一滞。
他们没有想到,平日里和颜悦色的赵王,居然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赵王前面的话不无道理,澜意和慕琛听后颇为所动,相视一眼,俯身大拜为赵王求情:“求父皇宽恕大哥,看在大哥往日的一片孝心上,原谅他说的这番话。”
慕琦和陈月婉见状也跟着求情。
其他皇子皇妃纷纷附和,唯有太子翻了白眼,说:“这样的话谁不会说?真以为自己是孔圣人,可以怜悯全天下的人。”
“朕坐享其成?”隆化帝转过身,居高临下俯视赵王,“若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朕说这些?”
“大郎,不如将你这些年的心底话和盘托出,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隆化帝半蹲下身,伸出食指抬高赵王的下巴,目光阴鸷,说:“这是你唯一一次可以吐露心声的机会。”
赵王用下巴将隆化帝的手指甩开,别开眼,一脸不屑。
“我母亲本是尚服局的普通宫女,一次给祖母宫里的大宫女送衣服,半路上遇到了一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他不顾她的反抗,硬要将她拖入房内——”赵王简单叙述当时情景,眼底满是恨意,接着道:“只一次,她就有了身孕。后来她的肚子渐渐大了,纸包不住火,她还怕我被尚服打死,才告诉尚服实情。”
“而你!”他直指着隆化帝,“而你如此冷酷绝情,因我母亲宫女出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要。若不是祖母,恐怕我没机会成为你的长子,大荣的皇长子——赵王。”
隆化帝面前毫无波澜,“说够了吗?”
“不够不够不够!”赵王恨得直锤胸口,“远远不够,永远不够!我说上一辈子,也不说尽我心中的怨恨。”
“你没说够,但朕已经不厌其烦。”隆化帝走回龙椅之上,坐下来直面诸位皇子皇妃。
“朕已给她位份,给了你皇子尊荣,你不该贪恋更多。”隆化帝的声音非常寒冷,似冬日里结冰的湖水,还未靠近,就已经导致浑身冰凉。
赵王将身子站直,垂眼看自己的双膝,不以为意地拍去衣服上的灰尘。
“皇子尊荣……”赵王不断重复这四个字,“位份?父皇,您的后宫佳丽三千,位份远在我母亲之上的,不知有多少。她为您生下了您的第一个孩子,您便是这么对待她的。”
隆化帝恨铁不成钢,“妇人之仁。”
赵王仰望隆化帝,长笑一声。
他先是看向跪坐在地,哭得泣不成声的赵王妃,一脸愧疚,说:“王妃,对不住,我这回真的拖累你了。”
先前发生的这一切,足以令赵王妃满眼通红,她用绣帕虚掩唇角,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张开两臂,不断摇晃。
“殿下,您说的都是谎话,您没有陷害延庆侯,对不对?”赵王妃声音颤抖。
秦王妃瞪大了眼睛。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蠢笨的女人,在赵王说了这么一通话之后,连她都要忘记赵王陷害延庆侯这件事了,偏赵王妃要提起来。
一旁的齐王妃察觉到秦王妃的神情变化,一脸轻蔑。
澜意与陈月婉相望一眼,皆是不解神色。她们不解,是因到现在还想不明白,赵王哪里有害慕琛和慕琦的动机。
就算有,也该是直接陷害他们二人的性命,为何非要通过害延庆侯的命来害他们二人?
难道真的是想让他们背负罪名,含冤而死?
她们二人叹口气,接着看向赵王那边。
赵王恋恋不舍看赵王妃一眼,眼神逐渐变得冷淡至极,再转过头去面向隆化帝,狠狠瞪着他。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全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妻儿无关。”他拱手,为了撇清妻子和儿子,再次向隆化帝下跪,语气诚恳:“要杀要剐,听凭父皇定夺,儿绝无二言,只求父皇饶恕他们二人。”
隆化帝低头摆弄手上的板戒,无视赵王。
赵王狠下心来,连连磕头认错。
众人三三两两交换眼神,却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你是在跟朕谈条件?”隆化帝漫不经心道。
“不是。”赵王果断否认,“儿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母子平安。”
隆化帝只觉好笑,“你的命,一点也不值钱。”
赵王抬头,额头上血迹斑斑,眼神仍是那么坚韧,说:“我的身上,流着当今天子的血脉,不知值不值钱?”
这句话说得有水准,隆化帝心中的怒火也消散不少。
是的,只要是有他的血脉的人,生来便是至高无上之人,享受这世间顶级的荣华富贵。
他站起身,叫了一声康世昌。
康内侍弯着腰上前,“奴婢在。”
“传令下去,废除赵王爵位,令其守皇陵,终身不得出。”隆化帝随意扫赵王一眼,“期间,不许任何人探望,也不许任何人送吃食衣物过去,任其自生自灭。至于赵王妃与赵王世子,即日起贬为庶人,逐出京城,终身不得入京。”
赵王妃大惊失色,“不,不要啊!父皇,您这是要活活恶死他啊!”
太子冷不丁地道:“能留他一条性命,已经是父皇额外开恩。”
赵王面无表情,俯身大拜。
“草民叩谢圣恩。”
…
…
九月的最后一日,延庆侯府拒绝了一切吊唁,白花花一片的侯府,满是争吵声。
徐书昭头一回哭得喘不过气,紧紧抓住母亲延庆长公主的手臂,劝道:“母亲,不要在父亲灵前与祖母争执不休,他会痛彻心扉的!”
徐书昭并没有站在徐老夫人那边,而是怕她们二人再争吵下去,会扰得延庆侯九泉之下难安。
延庆长公主面色早已麻木,转过来面对徐书昭,再瞥眼面前漆黑的棺椁。
“痛彻心扉?”延庆长公主嗓音已然嘶哑,“他躺在这里,没有半点反应,又怎会痛彻心扉?”
徐老夫人由两个媳妇搀扶着,强撑着身子跟延庆长公主争论。
“长公主,你虽是皇室公主,但也是我的儿媳,在我面前是晚辈。”她端着一副长辈架子,“长辈的令,晚辈不敢不听。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让我儿葬在我徐家祖坟,难道还有错?”
高晴雪是延庆长公主的儿媳,与徐瑾宿、徐瑾容两兄弟一样,坚定地站在延庆长公主身边,她反驳道:“老夫人这话错了,长公主是君,老夫人是臣妇,即使长公主辈分比老夫人小一辈,老夫人也要敬着长公主这个君。所以,长公主无需听老夫人的命令。”
徐老夫人气得牙痒痒,指着徐瑾宿,说:“大郎,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居然敢如此跟我说话,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徐瑾宿是武将,说话比较直:“我总不能让别人欺负我娘吧?”
徐老夫人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
延庆长公主不厌其烦,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划过。
她转过身来,直面徐老夫人,“你们徐家如今的地位,是靠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但其中也少不了我的助力。他是我的驸马,只有我能够决定他葬在何处。”
她态度坚决,“此事,无需再议。”
徐老夫人还想为延庆侯争取,如今延庆侯不在了,她的两个儿媳怕从此没了富贵生活,在旁低声劝徐老夫人让步。
徐老夫人默不作声,只盯着眼前的棺椁,放声痛苦。
延庆长公主下的命令,无人敢不从。
她将延庆侯葬在了城外的陵墓。
出殡那日,山长水远,送葬的队伍走了半日还未到达,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中间,遇到了一伙儿刺客。
护卫们分成三波,一波保护延庆长公主,一波保护徐书昭和高晴雪,剩下的保护徐老夫人等人。
场面太过混乱,一名橙衣护卫将徐书昭护送出去,还未躲过追杀过来的刺客,他就被一箭穿心倒地。
徐书昭只顾活命,带着贴身侍女莺归和燕追逃跑,没有注意到那名护卫已经殒命。
燕追体力不支,在逃亡之际又遭到刺客射来的冷箭,疼得摔倒在地。
“燕追!”莺归一脸担忧。
燕追使劲摇头,“我没事,你们快走!”
这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陪自己长大成人,徐书昭就算是块木头,也会对她有感情,放不下心来:“不行,要走一起走。”
莺归跟着点头,“郡主说得对,我们不能弃你于不顾。”
燕追很清醒,“刺客想抓的人,无非是长公主和郡主,我不会有事的。”
经燕追这么一提醒,徐书昭脑子顿然清醒,说:“那我……只能先走一步。”
燕追很是着急,“郡主快走,刺客马上要冲过来了!”
徐书昭撒开步子往前跑,奈何她是养尊处优的贵女,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很快便体力不支。
就在刺客即将靠近她的时候,一名男子从附近的草丛中窜了出来,打倒了那几名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