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正哭泣着，毛权盯着小孩帽檐边露出来的三两根头发愣怔出神，半晌，蹲下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小手一抹眼角，看见面前这蹲下来还比自己的高不少的人，心里发怵，瘪着嘴道：“小狗二。”
毛权伸手想去摸小孩的脑袋却被小孩打开，瑟瑟缩缩又强装镇定道：“不要碰我的帽子！我很讨厌！”
周继驰扶着小孩的肩膀，声音温软了点，问道：“说说看，你这...脑袋怎么回事？”
小孩使出浑身的劲扭动都拧不过周继驰，索性站定，嘴巴大张，仰天长号：“你们...你们都欺负我...呜呜..”
街边路人向着这边看过来，细细碎语，“这小狗二又出来骗人了。”
宁繁音连忙温声哄了几句，“不怕不怕，我们不是要欺负你...你看看，这是什么?”宁繁音索性从腰间将自己的银袋子取下来，全部递到小狗二的手上，小孩才渐渐停止了哭声，只是还一下一下的抽噎。
宁繁音问道：“不想说就不说，带好帽子，好好去玩吧。”宁繁音整理了下小孩子的衣领，捏了捏他的脸蛋，笑道：“把钱收好了，你今天可赚大了。”
小狗二翻看钱袋，泪还未干，不远处群年长一点的孩子叫道：“他在那！快去抓起来！”
循声望去，一群小孩子向此处奔来，凶横地叫道：“小矮子，你给我等着！”
小狗二一愣，看清来人，大惊失色，抱着钱袋子就跑。转眼便看不见人影了。
周继驰：“这小孩看来还骗了不少人，他的消息当不得真。”
宁繁音却指着小孩留下的草纸道：“可樊公子的确实见过他，这字迹做不得假，反正现在已经在青州，不如去瑶池一探究竟。”
“只是这瑶池究竟是什么地方？”
试图沉默的王天业聚集了众人的目光，结结巴巴道：“啊...这瑶池...就是一个池子...哈哈哈，叫瑶池。”
宁繁音颔首道：“若是王公子知晓，烦请如实告知。”
王天业面色复杂，道：“不是我不说，这地方当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晦气呀！”
周继驰微微一挑眉，“晦气不晦气，我们见见就知道了。”
傍晚，天微暗，瑶池之内已是灯火通明，内有弦乐悠扬，舞影绰绰，繁华非常，然而瑶池门口并无人往，只是侍卫把守森严。
王天业指着层层不绝的阶梯道：“这就是瑶池了，青州内大名鼎鼎的酒馆...额...兼青楼。”
宁繁音想到了京城里明月阁里，便道：“不知这里的酒因何而出名？”
王天业：“酒香。一酒既出，芳香数十年不减，俗称女子酿。”
周继驰附和了一声：“好直接的名字，是因为都是经过女子之手酿制，所以叫这个名字的吗？俗气！”
王天业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那...那也不是...”
周继驰耐心不足，“什么原因这么支支吾吾？难道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王天业勾着身子，小声说：“传闻这瑶池每年都会死去数百名女子，坊间都传闻这酒里掺着女子的寿命，所以才唤了这么一个名字，晦气得很。”
周继驰闻言挑眉看了眼瑶池，青石成阶，绵延不断，石阶两侧流水汤汤，顺延而下，清沁舒爽，不过此刻被王天业这么一说，倒让人生出一股阴森森的毛骨悚然来。
毛权默默盯着外面的侍卫，沉默不语，只是握紧了腰间的刀。
周继驰微微一顿，提步上前，却被瑶池门口的侍卫拦住，厉声质问道：“哪里来的？有没有邀请名帖？”
周继驰半眯着眼，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刀，手指在刀上微微一弹，刀发出铮铮翁响，声音不平不淡：“什么名帖？”
侍卫持刀逼近，满脸凶横，“不知道就滚出去，别挡路！”
周继驰抬手，手掌松开，堪堪落下一枚玉佩，一个周字纹在其上，“这个够不够？”
象征周家身份的玉佩。
宁繁音还在心惊周继驰这赤裸裸地将自己身份亮出来是不是不太好，却见那侍卫一把拍开周继驰的手，尊贵万分的玉佩晃晃悠悠，粗声吼道：“金钱万钱老子都不认。”
周继驰脸色阴沉，眼见事态即将失控，王天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份帖子，那帖子方方正正，花纹繁复迥异，不同寻常，赶紧塞到了侍卫的手中，讨笑道：“这位是我王家邀请来的贵客，烦请通禀一声。”
那侍卫掂量几下帖子，却不翻看，脸色收敛了几分，说：“今日瑶池接待的是贵客，通禀不了。”
正说话间，两三顶轿子缓缓而来，轻纱飘媚，随风而动，隐隐透出几分人影，一个瘦而斜依，一个胖而端坐，为首的小厮亮出一块铭牌，侍卫恭敬如仆，侧立在两道，放行了。
周继驰见着着情形，心中的不爽已经翻了天，道：“这是什么人？”
王天业将众人引至一边，小心地回答：“瑶池的贵客。这里的女子酿带着阴气，忌讳的不敢买，不忌讳的可都是大手笔。瑶池每逢这些日子都会避客，用来专门招待他们。”
宁繁音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什么办法进去？”
王天业顿时又支支吾吾起来。周继驰沉了声音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王天业挎着脸，一脸苦相，“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宁小姐...这瑶池到底是个青楼啊...有法子这也...”
王天业不说了，从京城到青州这么些日子，王天业也算看出点什么东西来，宁繁音和周继驰关系不简单，可瞧着又不像是情投意合。王天业揣摩这周继驰的脸色不敢继续说下去。
宁繁音一愣，继续道：“不必介意，王公子若是有法子直接说便是。”
周继驰哼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王天业暂且将这当做默许，说道：“这...瑶池里的女子大多都是被人送进来的...我的意思是——并非她们自愿。”
这个送法就会非常之多了，被兄长胞弟，被枕边情郎，又或者被无良双亲，总之送进来的姑娘们最终都不知所踪了。
宁繁音面色冰冷，道：“即便这样都没有官府来查吗？这么多人死不知因，也没有人为他们问一个究竟吗？”
王天业叹了一口气，眼神幽幽，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府邸，语藏其意，“那边是张德显大人的府邸。”
犹疑了片刻，又道：“这不是我们能管的。”
周继驰神情严厉，道：“王公子这话中似乎藏着话，既然说了一半，宁外一半也不必藏着了。”
王天业又是一阵犹疑，道：“实不相瞒，这瑶池...瑶池乃是本家之产。”
此话一出，众人一惊，擢升京都的王家竟然是青州妓馆的东家，甚至干着买卖良家女的勾当。
宁繁音望了一眼瑶池门口的侍卫，可刚刚情形不像是对待少东家的模样。
王天业微微抬眼，不用明言便已知晓众人心中所想，连连解释道：“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是清白商户。”
王天业着急，嘴也跟着变笨了，“瑶池是王家的，可是...也不是王家的。”
宁繁音对王天业的话是相信的，便道：“王公子，慢慢说来。”
王天业顿了半晌，道：“瑶池的确是王家的产业，可这瑶池里面做的什么，我是当真不知道。”
“早年家父在青州经商，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谋个一官半职，各位都知道的，这经商的到底还是不如做官的，所以...”
周继驰微一点头，说道：“所以买了官？”
周继驰的话过于直白，王天业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是当年青州遇灾，家父散财济民，时任官府引荐了家父，如此而已。”
宁繁音点点头，道：“那这瑶池是如何而来？”
王天业道：“当年瑶池本只是一个寻常酒楼，家父青州产业渐大，自天灾之后一直有帮助官兵救助百姓，之后因为青州接连遇到西凉人的侵袭，辽州兵败...等事情，家父便将这瑶池捐赠给了官府，往来利润，王家只拿少数，剩余的都由官府用于补贴民用。”
王天业这是实话，王家商人起家，因为早年科考作弊成风，官职买卖肆虐才有机会得到了小小官职，如今已经升迁京城，比起其余只想当官鱼肉百姓之人，这样的算得上是好官了。
王天业说完瞧着各位的眼色，抬手发誓道：“我所说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宁繁音道：“早闻王氏在青州颇受百姓爱戴，由此举荐入京，王氏如此救济百姓，这点便足以证明。”
王天业连连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不过之后，这瑶池只是有银钱入王家，至于怎么变成青楼的，就...很难说了。”
周继驰淡漠地撇了一眼王天业，说道：“仔细说。”
王天业缩了下脖子，道：“之后瑶池便只招募女子，再之后，便舍去了厨师伙计，不知道是谁起了头，便成了青楼。”
周继驰冷冷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瑶池背靠官府，贩卖女子，然后用这些钱救济百姓？”
周继驰抱臂，面上浮现出一丝轻蔑，“我怎么不相信呢？”
王天业面色尴尬，说道：“其实家父也有过怀疑，只是，这瑶池起于王氏，官府若是由此收了去反而好办，只是...唉！”
王天业这声叹息包含良多，之后因为辽州兵败之事震惊朝野，往来事务波及青州，若是官府平白无故收了这瑶池，百口难辩，只能这么不尴不尬的寄居王氏名下。
王天业又道：“这么多年家父有想过收回，可这瑶池已经不是我们王家说了算，你看，刚刚这侍卫都能拒我于门外，更何况瑶池之内干什么哪里还让我们知晓。”
话音刚落不久，瑶池之内轰鸣阵阵，数万烛火亮起，接着是浅浅的乐声，隐隐约约能听见几声女子调笑。
宁繁音道：“话不多说，王公子请明示这瑶池到底该如何进。”
王天业看了眼周继驰，又看了眼周继驰手上还未收回去的玉佩，道：“只能...上交一名女子了。”
周继驰想也不想：“不可能！”
宁繁音却道：“怎么上交？如何上交？”
王天业被周继驰一喝，不敢说话。
宁繁音便对周继驰说道：“周继驰，你说过让我相信你，如今我信你，你却退缩了。”
周继驰面色凝重，“这不一样，我怕我万一迟了一步...”
王天业缩着脖子，听着两人的话语，眼底震惊万分：我就说不对劲！
宁繁音已下定决心，“万一...那也是我的命，王公子，请说吧。”
王天业掩下震惊，半晌才道：“若是让毛侍卫扮成宁小姐的丈夫...啊不...是哥哥，将宁小姐卖入瑶池，再由周公子去赎人便可。”
周继驰言简意赅道：“不让进。”
王天业解释道：“这是迎客的地方，公子若是以客人的身份自然不让进，可若是想要赎人，便有机会。”
周继驰皱着眉头，神色凝重。这乃是下下策。
宁繁音双腕并拢，举至胸前，眸中含笑，“既然这样，周公子，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