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细密的雨丝随风而入,顷刻,就将枫色长案浸润成了暗红色。
“空黎,你知道风雨楼吗?”
空黎转头看向池鸢,墨色长袖下,一只精巧的小葫芦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知道。”说完,顿了顿,又道:“莫非刚刚那些是风雨楼的人?”
“嗯。”
眉结攀上眉梢,空黎垂眸沉思:“我对风雨楼不太了解,只是他们的名头太过响亮,无论江湖还是庙堂,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风雨楼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也是我的疑惑之处。”
池鸢将手轻轻搭在案前,雨点敲击着窗台,几颗水珠飞溅到她手背上,晃眼,就凝结出一颗圆润的冰珠。
不动吹灰之力的运用内力,看得空黎微微心惊,她眼神变幻了一下,抬眸笑道:“难道池姑娘……方才是担心公子,所以才着急上来的?”
“啪”的一声,冰珠碎了,碎成了好多瓣,细小的如粉末一样的光点。
看到空黎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原本还一脸坦然的池鸢,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羞赧。
“没有,不是因为他,我只是想上来看看罢了。”
空黎微微敛笑,没有拆穿池鸢:“嗯,总是在下面坐着也很闷,上来透透气更好,对了池姑娘,你问小薄薰何时雨停,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见船靠岸,想去岸上走走。”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一会雨停,我们一起去散步,雨后的空气有助身心畅通,无论是练武还是修炼,都甚有裨益。”
雨势彻底停驻,但河岸的风还是很大,下了浮桥,是一片泥泞的土路,被雨水浇透,这路根本没法落脚,但这样,可难不倒三个会轻功的人。
几个人蜻蜓点水,从沾满水滴的蒹葭丛中飞掠,转瞬,就来到几里开外的小竹林。
看到远处村庄零星的烛火,薄薰提议道:“主人,要不我们从这条小路一直走到那村子里,然后从那村子再绕回来,怎么样?”
“不错,可行。”
乌云散尽,天幕的星辰逐一显露出来,只独独缺少了一轮明月。
夜风呜呜呼啸,勾得林中怪鸟也跟着嘶鸣,凄厉嚎叫声,一阵盖过一阵,将整个山林都衬得诡异起来。
虽有星光照亮,但周围的能见度还是很低,崎岖小路,不时有蛇虫爬过,若换作寻常人,怕是惊叫连连,不敢再摸黑前行,但这些都正中薄薰和空黎两人的下怀。
两人对毒虫蛇蚁如数家珍,但凡撞见毒物,都是一手一个,毫不手软。
薄薰将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缠在手上,当作手镯佩戴,那小蛇似被吓破了胆,软了身子任薄薰盘弄,小脑袋蔫蔫地垂在一边。
“咦,主人您瞧,前面草屋的顶上,好像有个人头!”
空黎顺着薄薰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目光骤然变冷:“那是一名盗匪,荒郊野岭,时有山匪出没,这盗匪必然不止一人。”
说完,空黎转身对池鸢请示:“池姑娘,此地或有危险,我们……”
不待空黎说完,池鸢就直接打断她:“盗匪罢了,算不得危险,除去便是。”
空黎眉眼一弯,俯身回道:“是,还请姑娘稍待片刻,空黎去去就回。”
言罢,空黎身形一闪,黑衣如幕,飞身跃走,只见微末的星光下,一把雪亮短刀从她腰间祭出,几个错眼间,她便来到村头,蹲在一株老树桩下观察形势。
望着空黎飞跃的身法,薄薰眯着眼睛赞道:“哇,看不出来,空黎的身手这般好,不愧是师兄妹,他们果然师出一门。”
寂静夜色下,村头篱笆外,影影绰绰显出几个黑影,这群人高矮胖瘦不等,统一黑装,手拿刀剑,蹑手蹑脚地朝村民的房子靠近。
这个时辰村民早早就睡了,偶有几家烛火还点着,盗匪们小心绕开那几间房子,突然,一只黄狗窜出来,对着他们狂吠不止。
然而下一刻,黄狗就身首异处,被盗匪们踢飞到墙角。
就在这时,离盗匪最近的一处院子点起了灯火,接着就传来一个老翁颤颤巍巍的声音:“是……是谁在外面?!”
鲜红狗血撒在土墙上微微刺眼,盗匪依着墙角细细辩听里面的动静,察觉屋子只有老翁一人,便招呼其他兄弟一起翻墙。
“吱——”的一声,老翁推开木窗,举着油灯往外寻探,殊不知在木窗的死角处,一柄被星光照得寒森森的刀正举在老翁的头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盗匪准备下手之际,院外突然飞出一道黑影,“唰”的一声,有雪亮的光在暗夜中游走,几个呼吸间,伏在墙角的盗匪就倒了一片,只余铛铛的刀剑落地声在回荡。
“啪嗒”的一下,油灯从老翁手中脱落,昏暗的光沿着泥地滚落几圈随即熄灭。
狂风将空黎一身黑袍撩动,噗噗的衣料声响,让老翁确认出了她的方位。
“谁……你,你你……是谁?!”
等了许久不见回应,老翁壮着胆出了屋子,他捡起掉落的油灯,收拾一下再次点燃,昏黄的微光朦胧亮起,但院中早已没了空黎的身影,唯剩七八个死状惨烈的盗匪尸身。
“姑娘,都收拾好了。”
空黎拢好披风,俯身对着坐在山石上的池鸢拱手。
“嗯。”
薄薰站在一旁俯视她:“厉害啊空黎,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切磋切磋?”
“呵呵,小薄薰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你。”
“那可不一定,我们只比划招式,又不使其他手段,就这样比,如何?”
“好啊,只要小薄薰愿意,我是没意见的。”
远处,村庄烛火逐一亮起,鸡鸣狗吠之间,有好多村民都举着农具冲出家门,绕着村庄四下搜寻。
池鸢看了一眼,站起身:“回去吧。”
“是。”
河岸的风带起一丝潮意,辗转之后,又在河面起了一层薄雾。
归途中,池鸢一直在回想空黎方才的刀法,江湖九派,大小宗门,各式各派的武功屡见不鲜,但唯独没见过空黎这般独特的武功,她的招式中,有一击毙命的杀手干练,亦有南海七怪那样狠辣诡异的作风,像融合了中原和六域的精髓,同时又极具个人特点。
说是书侍,她更像一个擅于隐匿的杀手,完全让人联想不到,她还是一位妙手回春的大夫。
“空黎,你独自在外游历时,也这般行事么?”
不知怎的,池鸢突然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空黎跟在池鸢身后,只能听见笑声,看不到她是如何神情反应。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轻松:“初时,会手下留情,但后来发现,给他们机会就是埋祸根,此等盗匪死不足惜,姑娘不必为此介怀。”
“我没为此介怀。”池鸢冷哼一声。
空黎轻笑出声,上前与池鸢并排走:“嗯,是我说错话了,池姑娘杀伐果断,早有耳闻。”
“哼,什么杀伐果断,说得我好像经常杀人一样。”
“嗯,那还算我说错话罢,池姑娘行事果断,但也不会赶尽杀绝。”说完,空黎歪头冲池鸢笑得灿烂,“姑娘,空黎这般说,你可满意?”
一身黑衣的空黎,五官干净,笑容纯透,这般模样,谁会相信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嗯,马马虎虎吧。”池鸢打量几眼,随即收回目光,一个飞身踏上浮桥。
刚上甲板,迎面就看见一道身影站在围栏前,池鸢微微止步,身后的空黎立刻俯身行礼,薄薰赶忙走到池鸢身后,低垂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流光君负手而立,转身注视池鸢,此刻,狂风作乱,坠着红玉的发带垂到他眉眼间,那一瞬,飘荡在河面的雾气好似融进了他眼中,让人瞧不清他的瞳色,更琢磨不透他脸上的神情。
转眼,甲板上的人就散了干净,只有几个护卫值岗。
眼看池鸢和流光君僵持不动,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察觉危机的薄薰立刻找借口开溜。
“主人,他们都走了,我……是不是也要走?”
听到薄薰的传音,池鸢眼珠动了动,微微抬手,示意她退去。
就在薄薰溜走时,流光君终于动身,朝池鸢这边走来。
夏夜,风雨带走灼热,夹杂着雾气的风有一丝冷意,而被流光君裹挟而来的风,却异常温暖,还有他身上似有若无,被风吹淡的铃兰花香。
“你去哪了?”流光君率先开口问,声音很平淡,但语气里却潜藏着一丝质问。
池鸢抬头看他,一连几日未见,见他时不受控制而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没去哪,就到附近村子看了看,你站在这多久了,还是说,我走后,你一直站在这里?”
回答池鸢的是一只带着夜风一样冰凉的手,他牵住她,将她带进华阁。
紫竹席上散落一地书卷,其中还有一些字迹斑驳的竹简,流光君带着池鸢绕过它们,一直往帘幕深处走,直走到一处点了香炉的暖室才驻足。
“手这么凉,你是一直在等我?”
“嗯。”
茶香荡开,清澈的茶汤被倒落在茶盏中,随后又被端到池鸢面前。
池鸢动了动,被握住的手便扣她更紧,“没出事,是别人出事了,你不要担心我。”
“嗯,我不担心这个。”
流光君转过身正对池鸢,眸光在她染了泥点的衣襟前扫过。
“这几日,为何不来找我?”
听到这话,池鸢暗自松了口气,原来他是为这个事闹脾气。
“你不是在处理公事吗?”
“不是公事。”
“你那么忙,我去找你,岂不是会给你添乱?”
“叮”的一声,清脆檐铃响,好似谁的心弦被拨乱了一下。
“你来陪我,不算添乱,而且有你在,我能安心,处理事情会更快。”
池鸢微微张唇,轻睇他一眼:“这种事你为何不早说,早知如此,那我早就去看你了。”
流光君眉目终于松动:“嗯,我知道,你傍晚来看我了。”
这件事流光君会知道池鸢并不意外,“所以,你之后就寻我,然后看见我出去了?”
“嗯。”流光君轻应一声,随后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见此,池鸢挣开他的手,探了探脉象:“你太累了,需要休息,别动,我扶你去床上睡觉。”
流光君没说话,依着池鸢的肩,任她将自己扶到帘帐后的床榻上,见池鸢直接给自己盖上被褥,忍不住出声阻止:“池鸢……帮我脱衣。”
池鸢装作没听见,盖完就走,但没走出一步,手腕就被流光君抓住。
“池鸢……这样,很不舒服。”
温柔的音线轻得好似在撒娇,池鸢诧异回头,对上流光君沾了夜雾的眼眸,一时鬼迷心窍,竟俯身贴了过去。
“哪,哪不舒服了?”
池鸢抬手贴上流光君的额头,关切询问。
流光君眼底划过一道暗光,声线越发蛊人:“是身体……不舒服,乖,帮我脱衣……”
肆意缭绕的烟雾穿透帘幔,在暖阁内游走,华灯被突来的风吹灭几盏,西窗无声无息掩上,这些,池鸢全然不觉。
池鸢眼神有些迷离,她半倚在床榻前,一只手掖着流光君的被褥,一只手还贴在他额头上,但随后,那只手就被流光君抓了过去。
“乖,帮我脱衣……好不好?”
见池鸢不动,流光君又在她耳畔蛊惑,灼热吐息,尽数灌进她耳廓,而后,那耳廓肉眼可见的染了绯红。
“好,你别急。”
池鸢依言揭开被褥,将流光君扶起身,脱了外衣后,就是一件单薄中衣,中衣上有一股淡淡的被清洗后的清香。
见池鸢要去脱那件中衣,流光君眼眸一黯,伸手推她:“这件就不必了……”
“为何不必,不是你要我为你脱衣吗?”
察觉话音不对,流光君抬眸,瞬与池鸢清亮的眼眸相对,池鸢眨巴眼瞪他:“干嘛,我说的不对吗?刚才是你说,要我为你宽衣的。”
“你……”流光君讶异片刻,眸光微移,扫了一眼案几旁的香炉。
“我什么,郗子恒,这件衣物到底要不要脱?”
池鸢扯着衣领,质问流光君,却不小心踩到刚才脱下来的衣带,嘎吱一声,池鸢推着流光君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