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膳,花漾带着人去前院处理事情,池鸢便和薄薰一起上楼看望花眠。
轩窗雅室,沉淀着一缕缕暗香,镂空窗棂,将阳光裁剪成了花的模样,一朵朵在绣着莲纹的竹席上盛放。
洒金的石榴红轻纱,将室内隔成三个进出,最外层,从楼梯一直到隔扇入口,都用竹篮悬吊着各式各样滴着露水的新鲜花卉。
室内装饰极尽繁复,唯有木梁之上,垂挂的红绸,能看出住在这绣楼闺阁里的,是位待嫁的姑娘。
从外间到里间共有六个丫鬟三个嬷嬷伺候着,看到池鸢上来,仆婢们接连的行礼声,将依在花窗边沉思的花眠惊醒。
她回过头,一脸不善地盯着挑帘进来的池鸢:“你来做什么?怎么,是嫌方才笑话看得不够,特意上来嘲讽我?”
花眠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快速从池鸢身后闪出,下一刻,她脖颈一痛,呼吸不畅,接着视线就被一双幽绿眼瞳覆盖。
薄薰扣住花眠的脖子,将整张脸都凑到她面前,死死地瞪着她:“刚还见你一副乖觉模样,怎么花漾小子一走,你就原形毕露了?主人饶你是一回事,但本姑娘可不许你如此放肆的对待主人!”
花眠被薄薰掐得脸色涨红,咿呀半天,勉强能吐出几个字:“你……放开…我……你……有本事……就杀……杀了我……”
“哼,为何要杀你?杀你才是便宜了你。”
薄薰说完放开花眠,还一脸嫌恶地拿着桌布擦手。
花眠捂着脖子咳了几声,目光怨毒地打量薄薰:“你是谁?一个小丫鬟,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落到这般境地,花眠还敢对薄薰出言不逊,看来她确实很想寻死。
薄薰看出她的意图,自然不会上当。
“不如你去问问你的表哥,看我配不配与你说话?”
提及花漾,花眠神色闪过一丝惧意,不再理会薄薰,转头去看池鸢。
“池姑娘,一见面,就让你的丫鬟给我来个下马威,看来,你并不似你所说的那样,不在意之前的事。”
池鸢坐在茶案边,指尖轻轻勾勒茶壶上的雕纹,听到花眠的话,回头看了她一眼。
“错了,我就是不在意。”
池鸢淡漠的口吻让花眠心头更是来气。
“你不在意,可我在意!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么……我怎么可能会走那条路?若不走那里,我又怎么会遇到那两个登徒子!”
花眠越说越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她看着池鸢,眼中的恨意几乎快转为实质的刀刃。
“都是你的错!你为何要出现?当初在镜湖,我就看你碍眼,没想到去了南浔,还是有你这个眼中钉在碍事!”
花眠一番话将帘外守着的仆婢全都招惹了过来,但她们不是来听热闹的,而是紧盯花眠,以防她情绪激动,对池鸢做出不利之举。
池鸢垂首听着,听完唇角牵起一抹笑。
“我倒不知,我何时碍你眼了,在我印象中,我们不过见了几面,你究竟因何,对我敌意这般大?”
“究竟因何?”花眠气得噎了噎,三步并作两步向池鸢走去,外面嬷嬷见状,想冲上去制止,但被池鸢伸手拦住。
花眠怒气冲冲地走到池鸢面前,她站着,而她坐着,高低不同的位置,让花眠内心升起一股莫名勇气。
“你这妖女,若不是因为你,彦公子说不定就能多看我几眼,若不是因为南浔那次,我就不会撞见齐屿……”
说完,花眠假装抬手抹泪,却在垂手之时,快速朝池鸢的脸扇去。
霎时,周围人全都看呆了眼,薄薰也有些诧异,诧异花眠的大胆。
只可惜,花眠的手在离池鸢的脸只差半寸之时顿住了。
池鸢抬眸看她,在她的手触上花眠手的那一刻,花眠瞬感寒意刺骨,如坠冰窟。
“这些事,即便没有我,也可能因为别人,或是别的原因,最终走向如此结果。”
池鸢推开花眠的手,直到离手,花眠才能动身,她眼珠颤了颤,第一反应是拔腿跑,离池鸢越远越好,同时内心也是暗自嘀咕,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怎么敢对池鸢动手的。
“所以,你怪不了我,要怨只能怨你自己,是你自己造成了如今的结果。”
“还有,我若在意从前的事,你就不可能活到现在,不过,我在意或不在意都无关紧要,反正你如今结局,还算活该。”
花眠躲在屏风后,露出半个头,又恨又怕地看着池鸢。
“你看,还说你不在意,你分明就是在意!”
池鸢摇了摇头,只觉得和她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时间,遂招手让薄薰同自己一起下楼。
“主人,您和她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下楼时,薄薰忍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池鸢想了想,还是将从前的纠葛说与她听了。
薄薰听完一脸鄙夷:“该,真是活该!自作孽不可活,让她死倒便宜她了,还不如嫁给齐屿,让那小子慢慢折磨她。”
出了绣楼,池鸢去前院找花漾,期间路过一处花园,看见园中有一堆丫鬟在花丛里嬉戏,其中有一位少女脸上却蒙着面纱。
池鸢驻足看了一会,即便隔着面纱,池鸢还是认得出,那位戴面纱的小姐,定是花漾所说,与花眠相似,作为备选的族人。
还没走到前院,途中就有小厮来接池鸢,说是花漾事情办完,正在前厅等她。
莲池旁,一扇落地长窗将阳光引进来,零零碎碎洒落在案几旁,垂眸静坐的少年身上。
听见小厮的脚步声,花漾略略抬头,下一刻就与池鸢四目相对。
花漾睫翼轻轻颤动,倏然一笑:“如何,花眠没惹恼你吧?”
池鸢坐在他身旁:“她?你觉得我会在她身上吃亏么?我特意留下来,就是要去笑话她的。”
花漾细细打量池鸢神色,唇角微微上翘:“嗯,我也猜到了。”
但其实,花漾心里却不信,池鸢留下来是特意去笑话花眠的,这其中有他不知的隐情,他是一直记挂着的。
花漾暂掩思绪,提议道:“事情办完了,我带你去城中热闹地方逛逛如何?”
“你还有心思玩,昨夜花江对你下手,你不打算还击么?”
“他成日缩在府内闭门不出,唯一一次出来,就是见齐鉴的那次,对他,很难下手。”
薄薰听言笑着道:“这人难道是缩头乌龟吗?”
池鸢摇摇头,询问花漾:“你之前不是说,花江对我恨之入骨想杀我?为何来金陵这么久,不见他动手?”
花漾微微莞尔:“早就动手了,那晚,我们酒醉,他便遣了杀手来。”
“对对,我知道这事,我还以为那晚刺客是齐霜派来的呢!”薄薰跟着附和。
“不对,那晚,齐霜和花江都派了杀手来,一共是两批人。”
薄薰了然拍手:“原来如此,难怪我见他们水平参次不齐,原来不是一伙人。”
说话间,秉橙从一侧角门进来,毕恭毕敬地朝花漾递了一封密信。
见花漾看完神色如常,池鸢好奇问:“没出事吧?”
花漾抬眸一笑,将密信递给池鸢,“罄月自己看。”
薄薰心中好奇,凑到池鸢身边一起看密信,信上写着齐府昨日动乱的后续,以及花江近来的动向。
齐府追凶未果,却当什么没发生一样沉寂下去,至于花江,整日闭门不出,每日做的就是沉迷声色。
池鸢看完将密信还给花漾,“既然他不愿出来,那不如我来作饵,将他钓出来。”
“你要如何作饵?”
“他既想杀我,那我就给他机会,不过他肯定不会让下面的人动手,必会将我带回去好好折磨,如此,我不就有机会接近他了?”
花漾听了直皱眉:“罄月,你不要这么做。”
对上花漾澄澈的眼眸,池鸢心中一动,鬼使神差地应下:“好,不这样做,那要如何引出他?”
“不必引出他,即便不给机会,他也会对我们动手,先耐心等着,反正到齐屿大婚之日,他便是乌龟也会伸出头。”
闲话几回,池鸢还是依照花漾的提议,坐马车去城中闹市区逛逛。
临近端阳节,街上门市都开始挂起艾草,道旁摊贩也卖起了驱虫香囊和寓意逢凶化吉的五彩绳。
不过正午,就有各式游灯游神队伍在出巡,为避免撞煞,即便是世家贵族的车马,也会停在一边避让,花漾的马车自然不会免俗。
马车一侧就是一座三层高的酒楼,酒楼门前立着巨大的彩灯架,大门左右各摆着两个绘着栀子花样的灯。
“主人,您看,那灯架好高啊!”薄薰掀起车帘,好奇地抬头看。
花漾目光一闪,对池鸢道:“罄月,不如下去走走?”
薄薰激动起身:“好啊好啊,我正觉得坐车闷呢,逛街就是要边走边玩才够意思!”
花漾听言却不动,只等池鸢的意思。
池鸢好笑地揉了揉薄薰的脑袋,向花漾颔首:“走吧,下车。”
清风拂帘,吹起一室茶香,日光被格窗打散,均匀地铺散在案几上,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街市上的喧闹,穿过一层层瓦檐,传递到楼阁三层,便化作隐隐约约的背影音。
花漾低垂眸,看着楼下热闹盛景,清雅茶香混着氤氲雾气,将他额发微微沁湿。
池鸢见花漾保持这个姿势许久,有些担忧:“若是觉得累,不必勉强,先回去歇一歇。”
花漾闻言,缓缓抬眸,摇头微笑:“嗯,我不累,罄月不必担心,只是……有些失算,没想到今日闹市的人会这般多。”
“人多才热闹,没有失算一说。”
“嗯,那就好……”
池鸢看着花漾脸上淡淡的笑,突然明白过来,人多不多,对她而言没什么区别,但对花漾这样的世家贵胄却是困扰,他出行仆婢成群,护卫开道,去人多的地方,说不定被看热闹的是自己。
池鸢想了想,提议道:“你身边人多,出行也不方便,要不这样,我保护你,我们三人一起游玩,肯定不会引人注目。”
说完池鸢又马上后悔,当下情况,齐家和花江,两方人马虎视眈眈,让花漾撤掉护卫跟她一起,着实有些冒险,更何况她负伤在身,万一遇到强劲的杀手,难保花漾安全。
池鸢正要改口,就听花漾回道:“好。”
池鸢诧异看他,花漾以为她没听清楚,眉眼弯弯,笑意荡漾:“这一日我等了许久,能和罄月一起出行,是我求之不得的奢望。”
池鸢微微张唇,心头有些触动:“什么奢望,你想做什么,直言便是,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满足你。”
“真的?”花漾语气微扬,眼眸里的琥珀色灿若骄阳。
“自然是真的,说吧,你还有什么愿望?”
花漾目光微微闪动,看了看池鸢,又转眸看了看窗外,最后眼眸下垂,望着褐色的木案道:“哪还有别的愿望,就此一个。”
话虽如此,但花漾心里却想着:不敢有太多奢望,就此一个,说不定都很难实现,而且,他也怕奢望太多,吓退池鸢,至于其他奢望,等留到以后,慢慢实现,即便实现不了……那也没事,他愿等,一直等下去,无怨无悔。
池鸢看得出花漾话未说尽,既然他不愿说,她也不会勉强,不由默默感叹一声,果然少年心思最难测。
“那到了未时我们再出去,如何?”
“都听罄月的,我没意见。”
“主人,您有没有感觉,这酒楼里藏的暗卫有些多?”趴在窗边看热闹的薄薰突然传音。
池鸢抬眸四顾,雅间内,花漾的几个小厮都守在门边,门外还站着七八个护卫,楼下车马那里也守着不少人,至于暗卫,三楼屋梁和外廊确实蹲了不少人……咦,不对,花漾出门时有带这么多暗卫吗?
“罄月,怎么了?”花漾察觉到池鸢细微的神情变化。
池鸢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忽闻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动静。
稍许,门边候着的小厮便向花漾禀报:“公子,是齐家子弟在同几个书生争吵。”
话音刚落,就听外边有人高喝:“你们几个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公子论高低,要不是怕犯了忌讳,今日定将你们捆了,投进玄武湖喂鱼!”
此人声音落去,护卫的喝退声便起,但那些书生却不甘下风,据理力争,之后争端愈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