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中新得蒙顶甘露，虽不及殿下钟爱的狮峰龙井，但也有一尝的价值。”
胡美人斟了杯茶，亲手奉到了森罗面前。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森罗接过茶盏嗅了嗅那如丝如缕的茶香，笑道，“娘娘亲自奉茶，可真是折煞我了。”
“殿下身份贵重，岂是我可比的。”
胡美人紧盯着缓慢搓茶的森罗，两眼中透出的那种紧张和探寻似乎是在等候审判。
“茶色浓郁而不涩，茶香清远而不妖……”森罗浅尝了一口，将剩下的半盏又递给了胡美人，“的确是难得的好茶，娘娘也不如也尝尝。”
“谢……谢殿下……”胡美人的眼中莹出欣喜的泪光。
合卺酒，共盏茶，合手执杯共汝饮，从今后，生不离，死不弃。
胡美人揭开盖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颤颤巍巍地将温热的茶水吞下。
“殿下……殿下……”
美人的娇躯在怀中瑟缩，低弱的抽泣，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森罗肩膀的衣料。
“这些年，委屈你了。”
森罗轻拍着胡美人的肩膀，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不得不踏入深宫，委身于有着国仇家恨的男人……其中道不尽的苦楚辛酸又与何人说呢？
“没什么委屈的。”
胡美人擦干眼泪，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再看时，她依旧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妖丽美人。
“我们的父亲和母亲都是长公主殿下的死士，我同云蔓姑娘一样，自幼就知道我们的命运究竟该被谁所赋予，又是应该为谁献上的。”
“说说吧。”森罗在身边的手炉中添了些小块的干枣枝，“火雨山庄的旧事。”
“火雨山庄是长公主殿下监视韩国南疆的眼睛……商贾于各国之间行走都极为方便，又常与各国上到豪门显贵，下到市井小民打交道，各路消息都极为灵通。”
胡美人的眼神逐渐变的迷离悠远，轻声诉说着过去的青葱岁月。
“当年，百越冶铁技术落伍，而韩国南疆恰好驻扎着装备精良的玄灵军……火雨山庄数次派人想要窃取军械的冶炼技术，但都被镇南侯陈琳识破……连续几年，损兵折将却又毫无建树……本以为会引来长公主的雷霆之怒，却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亲自驾幸山庄。”
那是胡美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眼见到那位声名显赫的摄国长公主。
美艳又庄重，柔和又威严，一笑则普天欢庆，一怒则流血漂橹，万方生灵皆跪伏在她的脚下，千秋功业尽收拢于她的掌心。
统领八荒，囊括四海……让她第一次觉得雄姿英发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个女人。
收敛下对记忆深处的回溯，胡美人接着说起她知道的旧事。
“韩国本就是以军权分晋地而成诸侯，历代君王对手握军权的武将更是忌惮……就算玄灵军战力彪悍，却也总是在粮饷上受人磋磨，陈琳也不是那些迂腐书生，不在乎什么士农工商的地位虚名，当时边境名茶珠宝最大的走私犯恰恰就是这位镇南侯。”
提起这位曾经的镇南将星，胡美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不尊礼制，行为怪癖，离经叛道……明明怎么看都是个不靠谱的，却又是他保了关河二十余年安宁。
“粮饷、粮饷，粮在前，饷在后，钱的问题好解决，关键的是在于这个粮吧？”
森罗浅笑着摆弄着垂在裙侧的红玛瑙配饰。
“粮食，对于各国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战略物资，稍有波动便会引发滔天大乱，在不惊动韩国朝堂的前提下筹措能稳定供应一支数十万人军队的粮食……难怪见多识广的镇南侯都会动心。”
“殿下聪慧，当年长公主殿下伪装的身份正是一位险些被土匪截杀的粮商……也的确是以此为契机结交了镇南侯并伺机而动的……两年后，山庄收到了韩国锻造制械的技术，同时也得知了长公主有孕，再后来……”
胡美人看见森罗身上挂着的那枚火雨玛瑙，猜到她应该对南璃城已有了解，也不再赘述，便讲起了当年火雨山庄覆灭的一夜。
“火雨山庄被围攻……”
“等等，围攻！”森罗的眼神蓦地犀利起来，“当年不是左司马刘意买凶杀人，掠夺财物？”
“买凶？殿下是指断发三狼？火雨山庄中几乎都是长公主手下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死士，可不是江湖上的二流货色可比的！”
胡美人不屑一顾的眼神中浮现着骄傲，能看得出她以身为长公主的死士为荣。
“袭杀火雨山庄的人绝不是刘意手下的禁军或什么江湖杀手。”星眸中寒光点点，胡美人看着森罗情绪激奋，“那是真正的军队。”
军队……怎么会呢？
森罗摸挲转动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指环，沉默着敛下眉眼。
火雨山庄的位置并不在交战的前线，当时周围又有左司马刘意的禁军和右司马李开的白甲军驻守。
不存在突然集结大量军队的可能性，若是小股部队……就算有刘意这个内应，但李开也算是沙场宿将又如何会全无防范……
“殿下可是不信我？”
见森罗沉默不语，胡美人的情绪越发激烈，“我愿以性命起誓，如有半点欺瞒之词，当受……”
“我信你说的话。”森罗从深思中回过神了，及时打断了胡美人，“只是，我现在还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拼凑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信息……对了！”胡美人突然惊喜握住森罗的手，“殿下，御花园西侧的观棋台下似乎藏着些古怪……还有，最近有一个黑衣人神神秘秘来与王上见面，我可以……”
指腹忽地点在红如含丹的唇角，森罗安慰般地朝她笑笑，“多谢美人的提醒。”
森罗举止轻柔捧住玉人的芙蓉面，“美人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那些忧心烦扰的事交给我来解决吧。”
淡青的衣摆从身上溜走，刚刚的温暖似乎成了一种错觉，胡美人看着已经看不见人影的宫门，端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
“青锋自英豪，粉黛岂无节。不期长相守，愿君世无忧。”